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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女變身完美女沙皇

從民女變身完美女沙皇

  1762年6月27日深夜,俄羅斯的所有皇室成員都一如往常,在各自所居之處酣然入睡。皇后葉卡捷琳娜二世(Catherine Ⅱ)獨自居於「逍遙津」,這是芬蘭灣岸邊彼得霍夫(Peterhof)夏宮附近的一座小閣樓。她的丈夫沙皇彼得三世(Peter Ⅲ)與他的情婦共寢於奧拉寧堡宮殿(Oranienbaum)。葉卡捷琳娜和彼得所生之子,七歲的保羅大公(GrandDuke Paul),則與他的老師一起留居在聖彼得堡(St. Petersburg)的冬宮。拂曉前一小時光景,一個高大模糊的人影穿過無人看守的彼得霍夫宮的平台,迅速溜進漂亮的磚砌閣樓,悄悄打開通往皇后臥室的窗戶。此人身著俄羅斯普列奧勃拉仁斯基軍團(Preobrazhensky Regiment)的上尉軍服,對於宮里環境頗為熟悉。他叫阿列克謝·奧爾洛夫(Aleksey Orlov),是皇后葉卡捷琳娜的情夫格里高利·奧爾洛夫(Grigory Orlov)的弟弟。
  「醒醒,小母親,」他低聲說道:「時間到了,帕塞克(Passek)被捕了。」過去的一周至關重要。彼得三世顯然已得罪了作為其政治權力支柱的兩個機構軍隊和教會。令(已經數月未曾得到軍餉的)軍隊感到不滿的是,沙皇正準備向丹麥開戰,而所有的官員都深信這將是一場耗費時間、財力和人力的戰爭。局勢動盪不安,軍隊中怨聲載道,除此之外,還廣泛流傳著一個謠言,說是彼得已將俄國軍隊出賣給俄國的宿敵普魯士(Prussia)國王。令教會當局感到絕望的是彼得已決定將教會的財產全收歸國有。彼得出生於日耳曼,是十六世紀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所創立的路德教派(Lutheranism)擁護者,他痛恨過分奢華和繁文縟節的俄國東正教( Orthodox)。
  處於困境中的俄國,局勢不斷惡化國庫空虛,各省農民紛紛起義,城鎮居民則不斷走上街頭進行抗議。全國各地的政治熱情都已被煽動起來。帕塞克上尉是格里高利·奧爾洛夫的一個朋友,被沙皇彼得三世的密探告發,以謀反罪被捕。嚴刑拷打之後,他毫無疑問地要供出同謀者的名單。事不宜遲,葉卡捷琳娜及其支持者該立即採取行動了。葉卡捷琳娜急忙穿上一件純黑外套,與阿列克謝登上備好的馬車。直到她踏上奔赴聖彼得堡的征途也正是她走向俄國帝王寶座的路上。葉卡捷琳娜才發現她還戴著睡帽,兩人換了健馬新車後,繼續他們的行程。一路上,他們策劃著要爭取軍隊的支持。他們的第一站是伊斯麥洛夫斯基軍團(Ismailovsky Regiment)的營房,該軍團是由拉祖莫夫斯基(Kyril Razumovsky)伯爵指揮。自葉卡捷琳娜初入俄國起,他就愛上了她。早晨八點之前,葉卡捷琳娜抖擻起精神,跨出馬車,面對著軍隊。士兵們看見一個穿著黑衣、挺直、細長的人影,突然齊聲高呼:「萬歲!小母親葉卡捷琳娜萬歲!」
  一名牧師被召來,軍團的軍官們跪在葉卡捷琳娜面前,親吻她的裙裾,三十三歲的葉卡捷琳娜進行宣誓。就在戶外,她被宣佈為葉卡捷琳娜皇后陛下,俄國唯一的全權女皇。士兵們群情激昂,向她宣誓效忠。由伊斯麥洛夫斯基軍團護駕,葉卡捷琳娜朝謝緬諾夫斯基軍團(Semeonovsky Regiment)挺進。牧師揮動著十字架,在前面開道,當葉卡捷琳娜率眾抵達謝緬諾夫斯基軍團營地時,一群激動的士兵跪上前去迎接女皇,並且對她宣誓效忠。興高采烈的士兵們簇擁著葉卡捷琳娜向喀山(Kazan)聖母大教堂開拔。隊伍到達教堂時,普列奧勃拉仁斯基(Preobrazhensky)軍團和騎兵軍團的部隊趕來向她表示效忠。前者聲稱,因軍團的官員對早晨的事件一無所知,只猜想到正面臨著政變,所以耽誤了時機。
  葉卡捷琳娜現在已完全控制了駐紮在聖彼得堡的所有軍事單位。而且,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局勢更加明朗,她得到了她企盼得到的擁護,成千上萬的民眾都支持她。當女皇到達大教堂時,聖彼得堡的大主教祝福她成為俄羅斯的最高統治者。聖彼得堡的所有教堂鐘聲齊鳴,葉卡捷琳娜穿過歡呼喧鬧的人群,走向冬宮,要見她的兒子,皇太子保羅(Paul)。小王子睡眼惺忪,頭髮蓬亂,被帶到了母親面前。她抱起他,將他舉到窗前,下面立刻歡聲雷動。冬宮的所有大門都突然大開,以便每一個人都得以瞻仰這位新皇上。一連幾個小時,葉卡捷琳娜不停地向上至貴族下至店主的所有來客致意,並笑容可掬地接受他們的祝賀。
  葉卡捷琳娜一邊彬彬有禮地與她的臣民交談,一邊不時地轉頭低聲向奧爾洛夫兩兄弟下達命令。其中最重要的一道命令是關閉首都四周的所有城門和橋樑,立即封鎖通往奧拉寧堡的道路,並嚴加警戒,以防止沙皇過早得知政變的消息。與此同時,葉卡捷琳娜起草了一份聲明或宣言,並下令立即印發給民眾。在宣言中,她說:「我東正教正遭逢大難,臨於險地,因有人妄圖以異域之儀取代我東正教儀。我正義之師屢戰屢勝,聲威赫赫,媾和之舉實使我軍蒙受奇恥大辱。且我社稷賴以存續之優良傳統亦悉遭摧殘。朕有鑒於此,唯有上體天意,俯順我忠良臣民之意願,統攝至尊大權,登臨帝座,為葉卡捷琳娜二世。全體俄羅斯人之君王。」
  當日下午,沙皇率其情婦及一群大臣離開奧拉寧堡,移駕彼得霍夫,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時,發現葉卡捷琳娜的閣樓中空無一人。彼得迷惑不解。不一會兒,一名信差趕到,帶來了葉卡捷琳娜已稱帝的消息。情緒激動、幼稚不堪的彼得難以自制,他失聲痛哭以致昏厥。清醒之後,他痛飲了一瓶酒,下了一些命令,旋又取消。他下令把他的荷爾斯泰因(Holstein)禁衛軍調來,喘一口氣,卻說,現在已用不著他們了。最後,他的軍師們說服他坐船前往喀琅施塔得(Kronstadt)海軍基地,因為那里的艦隊也許會支持他。但是他堅持從奧拉寧堡起一直陪伴他的情婦宮女們也要與他同往。當侍從們把食物、葡萄酒、服裝、女人都安頓上船後,寶貴的時機已經失去了。
  葉卡捷琳娜的行動迅速果斷,她早已派遣使者奔赴喀琅施塔得海軍基地,並已獲得指揮官們的支持。當彼得的船隊到達碼頭,並通報皇帝駕到時,迎接他的卻是:「沒有皇帝了!」以及「葉卡捷琳娜二世萬歲!」的叫喊聲。彼得大驚,猛然跌倒在甲板上。他的軍師們乞求他立即改變航向,駛往雷維爾(Revel)港,那里尚聚集著準備討伐丹麥的俄國主力部隊,他們也許還效忠於他,但彼得拒絕了。如果求助於這些軍隊的話,或許還能挽救他的帝位,但他實在是筋疲力竭,無法再做出任何決定。他只想小睡一會兒,而且竟然真的睡著了。
  與此同時,葉卡捷琳娜身著借自一名軍官的戎裝,率領一支得勝的隊伍離開聖彼得堡。她的女友達什科娃(Dashkova)公主也戎裝策馬與她並排而行。突然,新女皇發現她忘了佩帶劍穗。一名年輕衛隊下級軍官跪到她跟前,呈上他本人的劍穗。他名叫格里高利·波將金(GrigoryPotemkin)葉卡捷琳娜是不會忘記這個名字的。檢閱部隊之後,葉卡捷琳娜得知喀琅施塔得的艦隊拒絕為沙皇效勞的消息,她欣喜若狂,起草了一份要由她丈夫簽署的退位書,退位書中說彼得自願永遠放棄王位和屬於皇帝的權力。6月29日,彼得毫無反抗地在退位書上簽字,葉卡捷琳娜下令將他帶到聖彼得堡郊外他的夏宮,由奧爾洛夫兄弟負責看管這位前任皇帝。
  儘管一下子就得到了公眾的擁戴,但葉卡捷琳娜知道,只要合法的沙皇還活著,她的王位就永遠無法確保。雖然當時彼得三世被公認為一個惡魔,但葉卡捷琳娜清楚地意識到這種看法隨時都會改變。她同樣明白,沒有任何東西比一個合法的、受監禁的沙皇對她的王位構成更大的威脅。彼得一向體弱多病,前些日子的高度緊張更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不久便身染沉痾。如果沙皇死了,自然有利於葉卡捷琳娜及其黨羽,雖然如此,葉卡捷琳娜還是立刻派彼得的私人醫生前去給他治病,彼得的病情因而得以好轉。
  然而,在1762年7月6日夜晚,也就是葉卡捷琳娜奪得王位後的第7天,她收到一封來自阿列克謝·奧爾洛夫的字跡潦草的便函。信中寫道:「小母親,他已不在人世了,但無人企圖殺害他。我們怎敢斗膽對前任皇帝下手呢?然而,事情竟發生了。晚餐時,他與巴利亞廷斯基親王(Prince Bariatinsky)發生口角,我們還未來得及將他們兩位分開,他就去世了。我們甚至記不起我們都做了些什麼事。但我們同樣都罪該萬死。請陛下或是寬恕我,或是下令賜我死罪。如果陛下發怒,太陽將不再為我發光,我的靈魂也將永遠消失。」
  葉卡捷琳娜嚇呆了。雖然她曾希望彼得死去,但並未下過這樣的命令。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將會使她的聲譽永遠被玷污。第二天,她簽署了一份文告,宣佈彼得病逝。文告中宣稱:前沙皇彼得三世因上帝的旨意,死於劇烈的腹絞痛所引起的大量出血。而事實上,彼得是被勒死的。儘管葉卡捷琳娜朝廷的文武大臣和許多外國觀察家都確信沙皇是被謀殺的,但俄國人民正沉浸在新主登基、普天同慶的歡樂之中,不願輕信那些有損葉卡捷琳娜形象的猜測。最終,葉卡捷琳娜坐穩了寶座。
  葉卡捷琳娜大帝性情變化多端,反覆無常,充滿矛盾。她時而獨裁專斷,時而寬厚忍讓;時而聰明絕頂,時而粗心糊塗。有時,她異常寬容,有時卻又殘忍無比。她個人同情由當時西歐進步的社會哲學家們所倡導的自由主義思想,然而作為俄羅斯帝國的專制統治者,其政策施行卻又常像一位冷酷的、老謀深算的暴君。她有很強的自律性,卻又恣意放縱情慾;但是這些矛盾絲毫不能動搖她堅強的意志。事實上,正是這些性格上的矛盾,使她對俄羅斯愛的感受,既複雜而又千變萬化。雖然以後她所遇到的諸多問題使她變得不太寬厚,但毫無疑問,她在治理國家之初,確實希望做到正義、仁慈與理性。
  葉卡捷琳娜與其他統治者不同的地方是她的宮闈醜聞比她的治國本領,更聞名遐邇。她的風流韻事震撼全歐,而她的名字葉卡捷琳娜也逐漸成為一種象徵代表荒淫無度的情慾,而不是卓著的天分。然而,當葉卡捷琳娜處理國家事務時,她決不魯莽草率行事。實際上,她是當時俄國一位完美的君主。那時俄國社會中的一些知識精英,心中正滋長著一種騷動不安的情緒以及對改革的渴望,葉卡捷琳娜的思想正是這一事實的反映,她憑著過人的才智和鋼鐵般的意志,開始管理這個由眾多的亞歐民族構成而幅員廣大的俄羅斯帝國,並使之文明化。這位非凡的女性及時地使她的國家走出了中世紀,進入一個至少能與其他同時期先進的歐洲文化相媲美的發展階段。
  葉卡捷琳娜大帝出生於1729年4月21日,父母給她取名為蘇菲亞·奧古斯塔·弗里德里卡(Sophia Augusta Frederica)。她的出生令其父母極度失望,因為他們強烈渴望得到一個兒子。但事實上,她是否受洗過,仍然是一個疑問;在她的家鄉的教堂登記冊中,沒有關於她出生或受洗的記載。這座小城是「安哈爾特-策布斯特」(Anhalt-Zerbst)公國的首府。在那個地區,有許多此類講日耳曼語的獨立小國,這些小國後來組成了日耳曼邦聯(GermanConfederation),最後歸入1871年新成立的德意志帝國(German Empire)。
  葉卡捷琳娜的父親,即安哈爾特-策布斯特的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Christian August)公爵,是十八世紀日耳曼貴族階層中一位領地不多的小公爵。儘管有些平庸,卻是一位忠貞的軍人,他虔誠、可靠、善良、認真負責,但又很呆板。後來,他娶了荷爾斯泰因-戈托普(Holstein-Gottorp)公爵的女兒約翰娜·伊麗莎白(Johanna Elizabeth),這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少婦,其家族與俄國及瑞典的皇室沾親帶故。約翰娜非常厭煩在彈丸之地安哈爾特-策布斯特的生活,她甚至討厭做母親。
  葉卡捷琳娜是位意氣風發、聰明伶俐的姑娘,長得高挑苗條,有一頭長長的、閃閃發光的棕髮和一雙明亮機靈的藍眼睛。但是她在孩提時期,生活並不是充滿溫情的。她的母親只是在挑她毛病或懲罰她時,才與她說話;而她的父親呢,雖然毫無疑問地寵愛她,但他像許多其他從疆場中拚殺過的人一樣,沉默寡言,不喜歡顯露自己的感情。葉卡捷琳娜年輕時,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情是從家庭女教師芭貝特·卡德爾(BabetteCardel)那兒學到了善良的本質。卡德爾是位受過良好教育的法國移民的女兒。葉卡捷琳娜後來描述她的老師時,說她「有一顆高貴的靈魂,淵博睿智的大腦和善良的心,她富有耐心、性情溫和、開朗快樂、正直又堅毅。總之,孩子就應該有這樣一位老師。」卡德爾讓葉卡捷琳娜閱讀法國大劇作家高乃依(Corneille)、拉辛(Racine)、莫里哀(Moliere)以及詩人拉·方丹(LaFontaine)的作品。她誘導這個孩子向一切事物提出疑問,並相信她自己的常識。有時,這可給她的宗教老師惹了不少麻煩,這位老師不得不回答葉卡捷琳娜提出的以下問題:「如果上帝是無限仁慈的,他怎麼會讓人類遭受末日審判呢?」、「割禮是什麼?」。葉卡捷琳娜總是有使不完的勁。她對洋娃娃毫無興趣,卻喜歡蹦蹦跳跳的活動。雖然她是位小公主,父母卻允許她與當地的小孩一起玩耍;她完全像一個頑皮的男孩,常常在男孩們的打鬧遊戲中自然而然地充當首領。她甚至喜歡射鳥此種男性化的運動。
  1739年,葉卡捷琳娜到基爾(Kiel)拜訪母親的表兄,在這里,葉卡捷琳娜遇到了她的二表兄,11歲的彼得·烏爾利希(PeterUlrich)。這位表兄是瑞典皇室之一支,擁有瑞典國王寶座的繼承權;作為沙皇彼得一世(又稱彼得大帝)的孫子,這位年輕的貴族也有可能被選作統治俄國的君主。10歲的葉卡捷琳娜認為他身材瘦小羸弱、枯燥乏味、呆頭笨腦,一心只想玩他的木偶兵。但所有的母親卻在竊竊私語,談論這位可能的王位繼承人,滿心希望自己的女兒有朝一日能嫁給他。葉卡捷琳娜認定自己的容貌魅力不大,吸引不住小公爵。但她開始刻意地對鏡修飾自己。在回憶錄里她寫道:「我天生的醜貌一去不復返了。儘管我不過是個小女孩,但皇后的稱號使我覺得悅耳動聽。此後,我周圍的人常拿他來取笑我,漸漸地,我開始覺得自己命中注定要做他的妻子。」
  隨後,1741年12月6日,俄國的一場宮廷政變結束了兩歲的伊凡六世(Ivan Ⅵ)和他母親利奧波多芙娜(Anna Leopoldovna)的統治。彼得大帝的女兒伊麗莎白(Elizabeth)登上了俄羅斯的王位寶座。她把荷爾斯泰因-戈托普的彼得封為大公及其皇位的繼承人。一旦葉卡捷琳娜的表兄在俄羅斯改名為彼得·費奧多羅維奇(Peter Fyodorovich),並改信俄國東正教,她本人也將要隨之飛黃騰達了。
  1742年7月,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Frederick Ⅱ)擢升葉卡捷琳娜的父親為陸軍元帥。兩個月後,女皇伊麗莎白送給葉卡捷琳娜的母親一幅嵌於寶石中的自畫像。或許這兩件事純屬巧合,或許是女皇在施用高明的政治手腕。如果彼得繼承俄羅斯的王位,他必須香火不斷,以保證王位後繼有人。他必須要結婚,但伊麗莎白不想締結費力的聯盟,也不想樹敵。因此,為彼得擇偶必須小心謹慎;她必須是出身於皇室,但又不能權傾一時,過於顯赫。一個來自日耳曼小公國的公主是最為理想的。約翰娜急忙趕赴柏林,請當時著名的法國畫家佩恩(AntoinePesne)為葉卡捷琳娜繪畫像,並將這幅經過藝術家美化的畫像立即呈交伊麗莎白女皇,滿心希望她會選擇葉卡捷琳娜做彼得的新娘。葉卡捷琳娜對似錦前程更是朝思暮想,但在她的思想中愛情不佔任何位置,她只對皇位感興趣。
  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臨。1744年的新年那天,約翰娜收到伊麗莎白女皇賜函,邀請她們母女蒞臨俄羅斯,葉卡捷琳娜的父親則不在受邀之列。兩個鐘頭之後,另一個信使送來了國王腓特烈二世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說非常高興看到葉卡捷琳娜嫁給俄羅斯的大公。但葉卡捷琳娜的父親是一位一絲不苟的路德派信徒,對於女兒嫁給一個信仰俄羅斯東正教的丈夫,並不太熱衷。父親認為,女兒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該改變宗教信仰。葉卡捷琳娜的父母為此爭吵了九天,但約翰娜最終獲勝。1月10日,葉卡捷琳娜與母親動身前往柏林;在赴莫斯科之前,她們受邀拜訪腓特烈國王。
  葉卡捷琳娜真是青雲直上,前程似錦,可是,卻連一套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在她的行囊里只放著兩三套便服,一打內衣、一打手帕和六雙長襪。她根本就沒有嫁妝,但她和母親都知道,到了莫斯科後,伊麗莎白肯定會贈賜大量精美服裝。在柏林,葉卡捷琳娜之母秘密會晤了腓特烈,他是一個精明而又富有想像力的人。他要求約翰娜在俄羅斯宮廷中充當他的間諜,他希望除掉伊麗莎白權傾一時的國務大臣阿列克謝·別斯圖熱夫(AlekseyBestuzhev)伯爵。別斯圖熱夫是普魯士的死對頭,腓特烈授意約翰娜暗中破壞此人與伊麗莎白的關係。約翰娜歡欣鼓舞,她肩負著一項將導致重大後果的「政府使命」。由於激情澎湃,覺得自己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於是不免趾高氣揚,在前往莫斯科的旅途中對女兒比以往更加的冷淡。她們從施特廷(Stettin)出發,一路乘坐馬車、雪車,在路上顛簸了幾乎六個星期,於1744年2月20日到達莫斯科。
  伊麗莎白女皇的宮廷既充滿宗教氣氛又兼具世俗性。伊麗莎白極其虔誠,經常長時間在教堂里祈禱;但她也愛舉辦狂歡舞會。據說她自己一人就有一萬五千套絲綢衣服和五千雙鞋子。雖然她會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德語和意大利語,但卻缺乏教養;她懶惰、固執、粗俗不堪,有時甚至很殘忍。基督教在公元十世紀方傳入俄國,因此俄國的宗教活動與歐洲其他地方差別很大。俄羅斯人並不敬畏全能的上帝,而是一直沿襲由希臘東正教教會創立的古老習俗,把上帝看成家庭中的一員。他們把聖像(小型宗教畫)掛在家中最好的房間,然後在聖像四周掛上家人的肖像畫。俄羅斯還認為兄弟之愛與對上帝的愛一樣重要。
  即使在引進基督教之後,俄羅斯婦女仍舊過著幽居的生活。直到彼得大帝實行一系列現代化的改革措施後,才正式鼓勵婦女在社會上拋頭露面。儘管彼得大帝實行各種改革,俄羅斯婦女似乎仍然喜歡幽居生活方式,而這種生活方式早在幾個世紀之前就已被西歐的婦女們放棄了。據說彼得大帝在舉辦舞會時,曾派出他的禁衛軍強迫不情願的婦女來參加慶祝活動。彼得讓他的第二任妻子葉卡捷琳娜做了皇后,但她卻寧願在相當程度上與世隔絕的環境中消磨時光,並且從不學習讀寫。但她的不識字並不妨礙她對國家事務的興趣。當她的侄女利奧波多芙娜(Anna Leopoldovna)登基時,她仍然過著幽居的生活。
  莫斯科一直是俄羅斯的宮廷所在地,葉卡捷琳娜見到莫斯科時感到十分震驚。富麗堂皇的宮殿是用木板建成,屋頂漏水,寒氣從牆縫鑽進來,燒木柴的壁爐冒著煙霧,使她住所中的空氣令人窒息,而屋門都難以開啟,窗戶也難以關閉。一旦下雨,雨水便沿牆流淌,耗子在地板上穿梭往來,也是司空見慣之事。城里宮殿的陳設及瓷器都不是永久的固定物。一旦朝廷離開莫斯科總是隨之帶走一切。結果,瓷器缺了口,玻璃器皿配不成套,許多貴重的法國傢俱長久失修。宴會時,男僕身著考究的服裝,站在離賓客十公尺外的地方。每上一道菜之前,他們先往盤子上吐口唾沫,然後用一塊骯髒的餐巾擦乾淨,再把那貴重的盤子遞給客人。朝中大臣無一不認為這些過程及舉止極為高雅,是文明生活的極致;他們身上往往長滿寄生蟲,常在夜晚互相捏捉頭髮中的虱子。
  葉卡捷琳娜寫道:「人們經常可以見到身著華麗服裝、珠光寶氣的婦人,乘坐一輛由六匹骯髒的劣馬牽引的豪華馬車,出入這樣的人家:寬敞的庭院里儘是污泥垃圾,朽木搭成的屋舍搖搖欲墜。婦人們的僕從一個個舉止粗俗,卻穿著極漂亮的制服,她們的粗俗舉止與身上那套講究的服飾極不相稱。」在莫斯科的頭幾個月裡,葉卡捷琳娜還看到了俄國社會生活中最動盪不安的一面造成貴族與平民百姓分裂的巨大鴻溝。平民的痛苦和極度貧困的悲慘命運令她震驚。
  莫斯科宮廷生活的條件與聖彼得堡相差甚遠。聖彼得堡是位於芬蘭灣岸邊的一座宏偉大城,由彼得大帝於1703年創建,1712年定為俄羅斯首都。直到1744年,新都的建設仍未竣工,女皇每三年之中有一年是在俄羅斯舊都莫斯科度過的。葉卡捷琳娜大部分時間住在聖彼得堡富麗堂皇的宮殿中,留在莫斯科暗舊大廳的時間則很少。以西歐的標準來衡量,女皇和她的朝廷都缺乏教養,但他們那散亂卻又堂皇的氣勢仍然給當時年僅15歲的葉卡捷琳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竭盡心力,試圖博取每個人的歡心,包括她未來的丈夫彼得大公。為了讓他高興,她同他一塊玩木偶兵遊戲,專心傾聽他絮絮叨叨,說些無聊瑣碎的事。面對彼得明顯的愚蠢及對童戲的嗜好,葉卡捷琳娜只好裝得同樣愚蠢,以此取悅於他。
  然而,葉卡捷琳娜從未像她的未婚夫那麼討厭俄羅斯及俄羅斯風格的一切事物。當彼得渴望回到他的荷爾斯泰因-戈托普老家時,葉卡捷琳娜卻竭盡全力適應新祖國的生活。她全心投入地學習俄語,並開始師從一位名叫西蒙·托多爾斯基(SimonTodorsky),會說德語的俄國教士,接受宗教指導,為接受俄羅斯東正教洗禮做準備。葉卡捷琳娜的父親嚇壞了,他的女兒為了政治目的,居然打算放棄她生來就接受的宗教信仰。他給女兒寄去一封封長長的家書,懇求她不要放棄路德教派。但葉卡捷琳娜對奧古斯特的請求無動於衷,因為她深知只有改信東正教,才能嫁給彼得。她堅持學習,繼續努力讓伊麗莎白對她產生好感。與此同時,葉卡捷琳娜的母親對女兒卻愈來愈不悅,因為她的女兒作為俄羅斯王位繼承人的未婚妻,在社交方面正獲得愈來愈高的聲譽,使為母大為遜色。然而,約翰娜一點也不知道,她的所有信件都被拆閱,女皇對她的牢騷瞭如指掌。實際上,約翰娜的態度不為任何人喜歡,因而也危及葉卡捷琳娜孜孜以求的似錦前程。儘管葉卡捷琳娜的週遭都是種種不利因素,尤其是她未婚夫的品性對她極為不利,但她仍下定決心全力以赴。
  大公曾盡力與他的未婚妻友善相處,但在葉卡捷琳娜看來,他的孩童稚氣並不令她特別感到歡心或喜愛。葉卡捷琳娜還驚異地發覺,成為沙皇的想法著實令這位年輕人感到恐懼。在葉卡捷琳娜甫抵莫斯科時,他就坦白地向她承認不得不結婚生子的職責,令他感到痛苦。擔任沙皇統治俄羅斯的前途令彼得不知所措,卻令葉卡捷琳娜迷醉神往。她熱愛俄羅斯,而且專注於學習伊麗莎白女皇在接見朝臣及百姓時所表現出來的帝王風範。葉卡捷琳娜渴望倣傚伊麗莎白,這也可以從女皇對她的器重得到解釋。曾經有一次,當伊麗莎白正在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女修道院做例常宗教祈禱時,葉卡捷琳娜病倒了。女皇得知此事後,立即返回宮殿。一連三個星期,葉卡捷琳娜大部分時間都不省人事,人人都相信她將不久於人世。在四個星期中,她被放血十六次— —這是當時俄羅斯醫生廣泛採用的一種中世紀治療方法,如果她在安哈爾特-策布斯特的話,她或許不會被放血。最後,由於約翰娜相信葉卡捷琳娜沒救了,她便建議召來一位路德派牧師,但葉卡捷琳娜卻說:「不,還是叫西蒙·托多爾斯基來吧!我樂意與他說話。」
  葉卡捷琳娜早已下定決心,要與俄羅斯社會打成一片,因而即使在她病重時,她仍能鎮定地要求召來一名東正教教士為她主持臨終儀式。她的懇切之語迅速傳遍了宮廷,贏得了她未來臣民的信任和同情。後來她又漸漸康復了。然而,葉卡捷琳娜死里逃生的經歷,絲毫沒有消減約翰娜對女兒聲譽與日俱增的嫉妒。危機剛過,約翰娜便向女兒索取那段藍色的銀花錦緞衣料,那是葉卡捷琳娜離開老家時她舅舅送給她的。這是她僅有的一件貴重物品,忍痛割愛此物委實令她傷心。大病初癒的葉卡捷琳娜虛弱不堪,無力反抗,便拱手將這件珍品交給了她母親。她的侍女們對約翰娜的行徑義憤填膺,便將此事如實稟報女皇。為了補償因約翰娜的嫉恨給葉卡捷琳娜帶來的痛苦,寵愛她的伊麗莎白女皇賜給她好多華麗的布匹,包括一塊綴著銀條紋的新藍緞子,還有價值兩萬盧布的一條項鏈和一對耳環(據估計,葉卡捷琳娜時代的盧布,亦即標準的俄羅斯貨幣單位,相當於今天的十五美元,也就是項鏈和耳環的價值是三十萬美元)。彼得大公也慷慨地送給她一隻鑲滿紅寶石的貴重手錶。葉卡捷琳娜所受到的慷慨贈賜,表明她現在已在俄羅斯宮廷中站穩腳跟,獲得了有利的地位。
  1744年6月28日,葉卡捷琳娜接受了信仰東正教的洗禮。女皇賜給她一件鮮紅的鑲著美麗銀線花邊的絲質禮服,並親自領她進入教堂。葉卡捷琳娜以堅定清晰的音調和純正的俄語,背誦她皈依東正教的聲明,並因此更進一步地贏得了女皇的歡心,也贏得了她的未婚夫及俄羅斯人民的崇敬。她的受洗名為葉卡捷琳娜·阿列克謝耶夫娜(Catherine Alekseyevna)。次日,整個宮廷列隊遊行進入大教堂,禮儀輝煌,盛況空前。諾夫哥羅德(Novgorod)的大主教在教堂里為葉卡捷琳娜和彼得大公主持了訂婚儀式。典禮長達四小時,葉卡捷琳娜站得雙腿麻木。待到新郎新娘交換戒指時,葉卡捷琳娜已累得筋疲力盡,禁不住搖搖晃晃。「他送給我的戒指價值一萬二千盧布,」她在回憶錄中寫道:「而我送給他的戒指值一萬四千盧布。」與此同時,葉卡捷琳娜被封為「俄羅斯大公夫人」,並被授予「殿下」的封號。幾天之後,伊麗莎白又賜給她三萬盧布的零用錢。
  儘管她母親極盡陰險、侮慢之能事,葉卡捷琳娜仍在俄羅斯宮廷中奠定了堅不可摧的地位,而且她從不停止付出努力,以進一步提高她的地位。她更加勤奮地學習俄語,繼續對彼得甜言蜜語,阿諛奉承,但彼得的許多行為舉止仍令她難過。雖然葉卡捷琳娜對彼得加倍留意,他卻與宮中的每個女人調情,唯獨對葉卡捷琳娜置之不理。每當葉卡捷琳娜獨處時,便為此事暗中落淚,但一旦出現在公共場合時,她又十分鎮定,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大約在同一時期,葉卡捷琳娜如日中天的聲譽開始令宮中唯一有能力傷害她的女人感到不快,這個女人便是女皇。伊麗莎白從不想讓別人與她一樣引人注目。她極為虛榮,並專橫跋扈。她不僅希望做全俄最有權力的女人,而且希望被看做全俄最美麗的女人。如果宮中哪位夫人冒失地穿得過分惹眼,女皇可能會剪掉那人的鬈發,或者索性將她放逐。隨著葉卡捷琳娜日益楚楚動人,令人愛憐,伊麗莎白對她的嫉妒,開始削弱她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幸運的是,女皇的敵意並未持續下去。
  訂親大典過後不久,葉卡捷琳娜與其未婚夫的關係因彼得染上天花,而更形惡化。病後六個星期,彼得康復了。當葉卡捷琳娜第一次獲准去探望他時,她嚇壞了。彼得本來就不曾英俊過,現在更是醜陋無比,滿臉坑坑洞洞,長滿了麻子。雖然他曾希望他的容貌不至於引起他的遊戲夥伴的過分厭惡,但他馬上便意識到她嫌惡他。葉卡捷琳娜的反應徹底破壞了她幾個月以來苦心經營而建立起來的整個形象。她的未婚夫如今認為他昔日的友人已成了他的敵人。他比以往更加耽溺於木偶兵的遊戲之中。他們即將到來的婚姻生活真相也變得日益明顯了:彼得將我行我素,仍是一個痛苦的、異想天開的頑童,而葉卡捷琳娜則將是一個剛愎的孤獨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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