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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古代的立柱與祭柱

雲南古代的立柱與祭柱

【文/朱正卿】
以漢朝時期古滇國的青銅器、唐朝時期南詔國的《南詔圖傳》、現存的彌渡鐵柱和少數民族的祭柱活動為證,我們可以蠡測祭柱習俗在雲南地區風行已久。「立柱」本源於政治軍事因素,但西南民族在歲月的流轉中加入本族的神話傳說,致使「祭柱」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本文以「殺人祭銅柱」青銅貯貝器和《南詔圖傳》為例,略述祭柱文化的相關現象。

古滇國「殺人祭銅柱」貯貝器

自1955年以來,雲南滇池附近的晉寧石寨山曾先後挖掘清理5次,出土了數以千計的青銅器。無論是禮器、樂器、兵器、農具或是生活用品,漢朝時期雲南滇國先民往往在青銅器上,以具體而生動的手法鑄出許多人物、禽獸、魚蛇圖像,藉以描述當時人們的狩獵、戰爭、生產勞動、宗教祭祀活動的場面。

古滇國青銅器中,貯貝器是較為特殊的一種生活用器。石寨山第1號墓出土的「殺人祭銅柱」貯貝器為銅鼓形制,有底有蓋,高38厘米,蓋徑30厘米,出土時器內貯海貝十餘公斤。器身腰部有狩獵紋圖案和裸體8人,人物手中持著兵器追趕野獸。器蓋上共塑鑄51人,兩邊各有1個小銅鼓,中央鑄立1根柱子,銅柱中段盤繞2隻蛇,張口露齒,狀貌凶殘。頂端有1隻老虎,虎尾上揚。柱底橫臥1隻類似鱷魚的大型爬蟲,雙眼圓鼓,令人生畏。

器蓋上的銅柱左側豎立1碑,1裸體男子雙手反綁於碑面,髮辮繫於碑後。碑右前方坐1人,左足鎖於木枷中,另有1人雙手反綁跪地,1人手足被綑由2個滇國男子拖拉,此4人應為待殺之人。柱後方列坐婦女4排,每排3至4人不等,有的膝前置籃,籃中盛物。

另外還有一乘肩輿的婦女,她可能是祭祀儀式的主祭者。一邊有婦女2人,手中持物隨侍,輿後緊跟男子1人,似為主祭者侍從。在肩輿周圍還有受刑者和執斧、佩劍、持棒的護衛若干人。

而第12號墓出土的貯貝器,器蓋上也鑄造了「殺人祭銅柱」的活動場景。器高53厘米,蓋徑32厘米,器身為束腰圓筒形,兩側有對稱的虎耳,底部有三個獸爪足。蓋上有人物127個,杆欄式房屋1間,由平台和屋頂組成。平台上有1高凳,1婦女垂足而坐,應是主祭者。平台左側一組人物,主要活動為宰殺牲畜。平台右側一組人物,從事雜役餵食等事務。平台後方銅鼓兩面,鼓間有1銅柱,柱身纏有4隻蛇,柱底有1蟒吞噬1人,人的臂、胸、頭均露在蟒口外,並以雙手撐於巨蟒頸側。

《南詔圖傳》祭柱圖

《南詔圖傳》又名《南詔中興畫卷》,它繪製的年代大約在公元九至十世紀,由畫卷和文字卷兩部分組成,藏於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文字卷有2462字,內容敘述南詔王羅盛炎與建甯首領張樂進求祭柱、觀音幻化協助南詔建國的神話。畫卷是紙本彩繪,長573厘米,寬30厘米。畫面分為數個段落,描繪的是南詔開國始祖細奴邏發祥於巍山、梵僧化為觀音點化細奴邏與其妻室信仰佛教的故事,主要部分是南詔官員王奉宗、張順2人,應末代國王舜化貞的敕文而繪。李霖燦先生曾將整部畫卷與文字卷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巍山起因」,即所謂梵僧化齋的故事;第二部分是「鐵柱記」,這個故事也記於《南詔野史》中;第三個部分是「西洱河記」,可謂神話傳說。

關於「鐵柱記」部分,文字卷記載:「祭鐵柱云:初,三賧白大首領將軍張樂進求並興宗王等九人,共祭天於鐵柱側。主鳥從鐵柱上飛憩興宗王之臂上焉。張樂進求自此以後,益加驚訝。……」而畫卷在這個段落中,畫一鐵柱矗立,柱底有三層台基,柱頂有像蓮花的蓋飾,上方停棲1隻鳥。柱前陳放十餘個容器,並跪9人。為首1人跪於毯上,其他8人分跪兩行,前行第三人右肩站立一隻鳥。柱左側有題記兩行:

其鐵主(柱)蓋帽變為石于今現在廣化群今號銀生
賧窮石村中鐵柱高九尺七寸

柱右側有題記兩段,其中一段為四行,一段為三行。分別是:

按張氏國史云雲南大將軍張樂進求西洱河
右將軍楊農棟左將軍張矣牟棟巍峰刺史蒙
邏晟勛公大部落主段宇棟趙覽宇施棟望李史
頂王青細莫等九人祭鐵柱時

都知雲南國詔西
二河侯前拜大首
領將軍張樂進求

《南詔野史》記載:「細奴邏素有祥異,會唐封首領大將軍、建甯國王張樂進求以諸葛武侯所立白崖鐵柱,歲久剝蝕,重鑄之。因社會祭柱。柱頂故有金縷鳥,忽能飛,集奴邏左肩。相誡勿動,八日乃去。眾駭異,謂天意有屬,進求遂妻以女,舉國遜之。」

《南詔圖傳》中記載金縷鳥棲息在南詔第二代君王羅盛炎的肩上,而《南詔野史》則說是南詔開國主細奴邏,為何有二種說法,原因並不清楚。如果根據《雲南志略》記載:「貞觀三年(為二十三年之誤),細奴邏自稱奇王,國號大蒙,城蒙舍之龍于圖都之,在位二十一年(《野史》記載為二十六年)。」與《滇雲歷年傳》:「永徽元年,建甯首領大將軍張樂進求遜位細奴邏,遂滅張氏,自號大封民國,又自稱奇王。」以及《滇考》:「永徽四年,張樂進求遜位於蒙詔細奴邏。」來看,南詔國確由細奴邏建國,但祭柱一事如為真實,應邀前往祭拜者為細奴邏或是其子羅盛炎則有待考證。

《南詔圖傳》繪製於細奴邏立國的240餘年後末代國王舜化貞時期,當時南詔國勢衰弱不振,執政者令朝官繪製有關南詔立國的歷史圖像,加以神話傳說以鞏固「君權神授」的說法,其目的是十分明顯的。

立柱的歷史淵源

東漢光武帝時,交趾郡女子征側、征貳反漢吏蘇定之暴政,聯合九真、日南、合浦等郡的越人、俚人,群起反抗。隨即攻克56城,自立為王。建武十八年(公元42年),劉秀遣馬援率兵8千人,合交趾兵共2萬餘人鎮壓得勝,馬援便在交趾立銅柱為標誌。《後漢書‧馬援列傳》曰:「又交趾女子征側及女弟征貳反,攻沒其郡。九真、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寇略嶺外六十餘城,側自立為王,於是璽書,拜援伏波將軍。……南擊交趾軍至合浦,……十八年春,軍至浪泊上與賊戰,破之,斬首數千級,降者萬餘人。援追征側等至禁谿,數敗之,賊遂散走。明年正月斬征側征貳,傳首洛陽。」又《後漢書‧馬援列傳》引《廣州記》:「援到交趾,立銅柱,為漢之極界也。」由馬援南征的前因後果來看,立柱的功能在於劃分疆土,類似於近代的界碑。

至唐中宗景龍元年(公元707年),姚州諸部依附吐蕃,聯合侵唐。唐派侍御史唐九征為姚雋道討擊使,率兵征討吐蕃。九征將吐蕃勢力擊退到漾濞江與順備河西岸,恢復了唐在洱海區域的統治,並在波州(今祥雲縣)建鐵柱記功。張九齡《曲江集‧敕吐蕃贊普書》曰:「緣彼州(波州)鐵柱,前書具報,一言不信,朕豈厚誣。……鐵柱書唐九征所作,百姓咸知,何不審之,徒勞往復。」是故,唐朝建立洱海鐵柱,藉以宣示其統轄權。

南詔後期君主世隆登基,開始兵犯廣西、貴州等地,在唐懿宗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攻略西川之時,在彌渡樹立鐵柱。鐵柱在今彌渡城廟前村鐵柱小學內,柱高330厘米,柱圍105厘米,題記直列陽文正書22字:「維建極十三年歲次壬辰四月庚子朔十四日癸丑建立。」

彌渡鐵柱又名「天尊柱」,供奉鐵柱的古廟已毀,現存的寺廟在乾隆年間建造,同治年重修。與鐵柱同享民間祭祀的還有2尊泥像,但已毀壞。陳潤圃先生認為2像是南詔王世隆夫婦,而崇拜君主已等同崇拜神祇。

十世紀初,朱溫篡唐建國,封馬殷為楚王。他的兒子馬希範於公元940年,在溪州(今湖南保靖等地)立了一根銅柱。銅柱銘文首段曰:「粵以天福五年,歲在庚子,夏五月,楚王(馬希範)召天策府學士李弘皋謂曰:「我烈祖昭靈王,漢建武十八年,平征側於龍編,樹銅柱於象浦。……今五溪初寧,群師內附,古者天子銘德,諸侯計功,大夫稱伐,必有刊勒,垂諸簡編,將立標題,式昭恩信,敢繼前烈,為吾紀焉。弘皋承教濡毫,載敘厥事。」馬希範好大喜功,又認為自己是馬援的後裔,於是在溪州之戰結束的第二年,效法馬援「平征側於龍編,樹銅柱於象浦」。的績業,在溪州立柱,以顯耀其政治武功。

漢、唐、南詔及馬希範在邊陲疆界等地立柱有歌功頌德、宣勢揚威的政治功能,但後來也被當地人民將之神化。唐人劉恂《嶺表錄異》銅柱條記載:「舊有韋公幹為愛州刺史,郡即漢伏波銅柱以表封疆,柱在其境。公幹利其財,欲椎熔貨之於賈胡。土人不知援之所鑄,且謂神物,哭曰:使君果壞是,吾屬為海人所殺矣。公幹不聽,百姓奔走訴於都督韓約。約移書辱之,公幹乃止。」根據記載,馬援所立的銅柱在交趾人的心中,已經被當作神物而加以崇拜了。

祭柱的原始宗教色彩

古滇國「殺人祭銅柱」貯貝器器蓋上所鑄一為祭祀儀式之說,一為「豐收」或「收穫」祭祀之說,因為銅柱後各列女子所執之物與筐中物品,皆為收穫的農作物。祈年與秋收又是農業社會中的主要祭祀,一則以「祈」,一則以「報」,皆用人作犧牲。

但無論如何,石寨山第1號與第12號墓的「殺人祭銅柱」貯貝器上,不約而同地碑縛人牲,柱纏大蛇。這是否意味著「碑柱並列」具有特殊的意義?碑縛人牲,該人裸身,髮髻不解,用繩索通過碑體繫勞,其腰與足脛亦是如此。自碑後方直觀,恰似一個金文「且」字。到了東漢《說文》,正式收入帶「示」字旁的「祖」字,注為「始廟」。又甲骨文「祖」與「社」字形相似,兩字字形很像是立在地面的碑或柱的立面。「祭於內者為祖,祭於外者為社。」滇國凡祭農神、山神、水神,多在戶外設置祭壇。所以貯貝器上以「左碑右柱」的形象,來象徵「祭社」儀式是有可能的。

《禮記‧聘禮》鄭玄注:「宮必有碑,所以識日景陰陽也。凡碑,引物者;宗廟,則麗牲焉。」《漢書‧郊祀志》:「有物曰蛇」,顏師古注:「物謂鬼神也」以碑引物,即以碑引蛇,蛇為鬼物。將犧牲附於碑上,請蛇接受祭獻。「殺人祭銅柱」貯貝器柱上巨蛇吃人,顯示了以人奉獻於蛇的現象。

「地」字從土從也,「土」在甲骨文中作柱形,「也」又是從甲骨文中的「蛇」字演變而來,貯貝器上蛇纏柱身,蛇為土地的象徵,也是真正的社神。除此之外,滇池區域多湖泊、森林,大自然中的毒蛇猛獸力大無比,足以威脅居民身家性命,人們認為牠們是神靈的化身或是神靈的「代理者」,動物崇拜便應運而生了。

再者,蛇崇拜的現象在雲南各族中多半可見,以獨龍族為例:在重大祭祀儀典中,要立石柱代表神明,接受享祭。其咒辭為:

石柱的淵源,不講人莫知。
當時大洪水,溺死古人類。
只剩兄和妹,浮槎破浪行。
天外飛來石,似柱插膝間。
兄妹縱身爬,通天有途徑。
柱搖欲傾倒,黑龜扶之直。
雷劈柱欲摧,青蛇纏之固。

神話中的石柱,成了獨龍族始祖擺脫厄運,上天下地的關鍵。所以立柱之祭,是為大祭。立柱本在建立軍政之功,統治者藉此向邊陲民族宣揚國威,或是標示國界。但是西南少數民族將立柱加上了原始宗教的神話內容,一根柱子維繫皇天后土,也反映出古代民族的信仰觀念。

是故,西南地區的祭柱活動具備濃厚的地域性特色。從漢、唐到現在的瀾滄拉祜族、滄源佤族,祭柱的風俗可謂從未停止。

節錄自《歷史月刊》25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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