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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生春草

池塘生春草

剛過春節不久,南林市難得的晴天馬上又陰沈下來,馬警官陰沈著和天色差不多的臉緊盯著法醫呈上來的資料。終是毫無頭緒地敲了敲桌子:“小李,再重復壹次案發過程吧。”小李是他的助手,從警校剛畢業的大學生,對壹切充滿幹勁。“報告馬隊……”   
列車緩緩地停下來,乘務員甜美的聲音響起:“南林市到了,請下車的同誌準備好。”白秀煩躁擡起頭看看濕淋淋的車窗,重重地把行李從架子上拖下來,擠到門口。她是南林醫學院壹名大三的學生。剛坐了兩天的火車從家鄉雲南趕來上學,從雲南到南林市只有這麼壹輛列車,是半夜2點到的,這讓她覺得很不方便,何況這次還下著雨。

出了車站,白秀就急忙攔住壹輛出租往學校駛去。宿舍12點關門的,現在宿管肯定已經睡了,這麼晚叫醒她又要被罵了,白秀郁悶地想道。車子在離宿舍區不遠的壹條小路上停了下來,為了快點兒趕到宿舍,白秀選擇了這條人煙稀少的小路,小路不長,但因為沒有路燈,在陰暗的雨夜裏顯得格外陰森,配合著雨滴打在草葉上的聲音,仿佛鬼魂的低泣,白秀隱約覺得有壹雙眼睛在暗中盯著自己,心裏不禁壹陣發毛,鼓起勇氣回頭看,身後卻空無壹物,暗笑了壹聲自己心理過敏,但腳下還是加快了步伐。三步兩步走到宿舍門口,果然大門緊閉,玻璃門後長長的走廊上只有兩盞昏暗的廊燈還掙紮著發出悶黃色的光。“阿姨、阿姨,請開開門。”白秀使勁地敲了壹會門,阿姨終於蓬頭垢面地把她放了進去,壹邊不情願地都囔著:“怎麼搞的,來這麼晚,妳登記壹下吧。”白秀連忙把行李拖進門,也不敢和阿姨說話,便往宿舍走。白秀的宿舍樓壹共7層,而她很不幸地住在5樓,平時也許沒有什麼,但對於今天拖著壹堆行李的她,就顯得格外漫長了。終於氣喘籲籲地站到了宿舍門口,她輕手輕腳地掏出鑰匙開了門,往門裏掃了壹眼,從屋裏的情況看,人果然都到齊了。除了白秀,507的所有人都是南林本市人,到學校自然比她方便,而且從瑩瑩輕微的打呼聲和小喬偶爾的磨牙聲中,可以判斷她們都已經睡熟了,輕輕地嘆口氣,她費勁地把行李拖到自己桌上,白秀住的是學校統壹的六人間,房間兩邊各三張床,上面是床下面是桌子,她的床是靠左最裏面的那張,匆忙而又輕輕地洗漱好後,她爬上了自己的床,沈沈睡去。

由於前壹天晚上的勞累,她睡到幾近中午,心滿意足地睜開眼後,卻發覺宿舍靜悄悄的,“難道都出去了?今天沒課呀”。奇怪地想著,她半坐起身體,試探性地往周圍看去,卻看到其他人的蚊帳都拉得好好的,而且被子的形狀說明了她們都還很好地睡在下面,“沒道理呀,她們怎麼都睡得這麼死。”,她試探性地輕聲叫了叫關系還不錯的王依婷:“婷婷,婷婷。”沒人應聲,連睡夢中經常會有的呢喃都沒有壹聲,“小喬,慧慧。”白秀的聲音更大了,還是沒人回應,宿舍壹時安靜得可怕,除了白秀自己壓抑著的呼吸聲,她突然感到背後涼絲絲的,壹陣沒來由的寒意從全身冒上來,到底怎麼了?這時對面宿舍傳來開門的聲音,這聲音驚醒了慌亂的她。白秀坐起來,挪到張媛的腳邊,使勁捅了捅她的小腿,張媛仿佛壹根木棍,僵硬地滾到了壹邊。

女生宿舍傳出壹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等白秀對面宿舍的人請宿管打開門後,看到的是緊裹著被子臉色蒼白冷汗涔涔的白秀和五床毫無動靜的被子,十五分鐘後,整個南林醫學院都充斥著警車尖銳的鳴笛聲。

警察擡出了5具蒙著白布的屍體。她們分別是白秀的五個舍友。這件高校慘案震驚了全省,上頭給刑偵大隊下了半個月破案的死命令。馬警官則是這件案子的主要負責人。可整個案子撲朔迷離,而最詭異的是法醫呈上來的屍檢報告——五名受害者身上沒有壹點傷痕,而且表情安詳,仿佛都只是在沈睡,除了她們的腦漿全都變成了草,是的,壹團壹團枯黃的,看起來很普通,而且也沒有毒的草,全局上下都很費解,自殺是肯定排除的,沒有什麼人能做到把自己的腦漿換成枯草,且沒有壹點表情;而如果是他殺,又有什麼人能在別人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把五個女生的腦漿都換成草呢?而且她們的頭顱都沒有被開啟過的痕跡,那些草仿佛天生長在她們的顱腔裏。白秀為什麼又是唯壹的幸存者?馬警官這幾天費盡心思,努力地想把這起想起來就全身冒雞皮的案子給破了。可是查遍全國檔案,也沒有發現任何壹起類似的案子。而除了受驚嚇過度神誌不清不能太受刺激的白秀以外,兇殺現場再沒有人證,宿舍門完全沒有被強行進入的痕跡,窗戶也沒有,走道上的攝像頭也說明了整個夜晚都沒有人進入507,當然,除了晚歸的白秀,可是她受驚嚇的程度並不像是裝出來的,而且,馬警官也不相信這個普通的小女孩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出這種令人頭皮發麻的事來,並且她也沒有殺人理由,可是仿佛除了白秀,這個案子再也沒有突破口。五個女生平時雖然待人不是很好,但絕對沒有什麼有深仇大恨的仇人,而且把五個人都恨之入骨並把她們殺掉的人,調查結果顯示沒有,那麼,難道會是鬼神之作?馬警官感到壹陣發寒。同時深感對手的可怕。
這時,小李的聲音傳過來:“馬警官,白秀今天申請了休學,要回老家去調整。”“白秀,”馬警官揉了揉額頭,“她今天狀態怎麼樣?如果方便的話,把她叫來調查壹下情況吧。”白秀很快走了進來,馬警官註意到她渙散的眼神,和五具屍體睡在同壹個屋裏壹天晚上,發生在誰身上誰都會受不了的,何況是壹個纖弱的女生。心裏生出壹絲不忍,他拉開凳子示意白秀坐下。“白秀,妳是這件案子唯壹的幸存者,我希望妳能配合警方做調查,洗刷妳舍友身上的不白之冤。”白秀茫然地點點頭。

“案發當晚,妳睡著之前受害者都還沒遇害,對嗎?”“是的。”“睡著以後,妳聽到什麼響動沒有?”“沒有。”“妳的舍友平時有什麼仇人嗎?”“沒有。”“那妳為什麼會是唯壹的幸存者?”“我不知道。”白秀想到壹個殺人狂在她身邊把舍友的腦漿“變”成了草,就渾身戰栗,再也說不出話來。馬警官見狀,只能無奈地讓小李把她送走。

“警官,把白秀放回老家,這案子還有什麼切入點啊?她家可是在千裏之外的雲南啊。”送白秀回來的小李抱怨道,“那妳有證據說明是白秀殺的人嗎?”“沒有,可是……”小李說不出話來,確實,白秀連犯罪嫌疑人都算不上。
南林市依舊壹片陰天,仿佛雖是都可能滴下水來。白秀進車站前回頭看了壹眼南林市,曾經她滿心歡喜地考到這裏,現在卻發生了這種慘絕人環的事,她實在不甘心接受,但要讓她繼續在這個學校裏讀下去,更是不可能。

白秀的老家在雲南省西部壹個落後的小山村裏,轉了兩次車,身心疲憊的她終於到了家裏,跟家裏人粗略解釋完,她便壹頭栽倒在床上,過了幾天渾渾噩噩的生活,媽媽笑盈盈地推開她的房門:“秀秀,有人來看妳。”白秀無精打采地伸出頭去,卻看到壹張布著實誠討好笑容的黝黑的臉,“妳回去吧,我不想見妳。”白秀幾近粗魯地要關上門。卻被那人用力攔住了,白秀媽趕忙上前道歉:“石頭對不起,秀秀這兩天學校發生了點事,心情不太好。”叫石頭的男生對白秀媽憨厚地笑笑:“阿姨沒事,您先忙去吧,我想和秀秀單獨說會兒話。”白秀媽答應著走開了。

“秀秀,妳回來了。”石頭依舊憨厚地笑著走進裏屋來,“妳不要靠近我,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白秀厭惡地往後縮了縮,“阿姨說妳們學校發生了什麼事?”石頭並不理會白秀的冷淡,反而殷勤地往前湊了湊,“不關妳的事。”白秀皺眉看著石頭因為長期在田裏勞作而被曬得黑裏透紅的臉。石頭突然咧開嘴笑了,山裏人特有的潔白的牙齒這壹刻在他臉上變得有些白骨森森,笑容裏有說不出的詭異:“秀秀,是不是,妳的舍友腦袋裏都塞滿了草?”白秀張大嘴看著他,胸口壹陣窒息,甚至忘了尖叫 ,等到反應過來時,已被石頭拉出了家門口。“我不管妳是怎麼知道的,但這真的不關妳的事,放開我。”白秀強作鎮定地掙開石頭的手,就想往家跑。“難道妳就不想知道她們怎麼死的嗎?妳不是說,她們是妳最好的朋友嗎?”石頭也不追,只是在她身後慢悠悠地說,白秀心裏壹沈,猛然轉過頭,石頭依然在刺眼的陽光下憨厚地笑看著她,仿佛受了蠱惑,她任石頭帶著往前走去。

翻過壹座小山坡,穿過壹片樹林,太陽幾乎下山了,兩人走的方向離村裏越來越遠,遠到已經超出了白秀對這片土地的認知範圍,遠到張牙舞爪的植物讓她發抖,“我不去了,我要回去。”白秀終於開口了,石頭默默地看著她:“就快到了。”果然,大約又走了10幾分鐘,撥開壹從高大的灌木,石頭停了下來。眼前出現的是壹個小小的池塘,池子是天然的,但卻很清澈,慢慢升上來的月亮照得水面波光粼粼,雖然是冬天,周圍的樹木都枯黃了,但不知什麼緣故,池塘邊上卻長滿了綠絨絨的青草,那些青草煞是可愛,長不過40厘米,顏色鮮嫩,最奇特的是葉尖的形狀仿佛壹個小小的心形,白秀不禁蹲下身去細看,“秀秀,”石頭突然開口了,“妳還記不記得,妳說過的,這叫池塘生春草。”白秀恍惚點了點頭,記憶被拉到幾年前……

  白秀和石頭都是壹個村裏長大的孩子,兩家挨得近,因此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壹起上的,記不清是初幾,情竇初開的兩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壹起,壹天放學後,石頭便帶著白秀來到這個池塘邊,白秀很開心,指著那些青草對石頭說:“石頭哥,妳看,這裏的風景多像老師剛教我們的詩句,池塘生春草,園柳便鳴禽。”   想到這兒,白秀疑惑地回頭看石頭,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帶她來這裏,月光下石頭的臉顯得忽明忽暗,有壹種說不出來的怪異,“秀秀,妳不知道,妳天真地對著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以為我們會壹直幸福下去,可是妳考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學,我在家本本分分幹活蓋房子等妳回來,妳卻告訴我妳不回來了,妳要和舍友們壹起留在大城市過壹輩子,我怎麼舍得讓妳走。”他的臉上浮出壹絲畸形的怪笑:“如果沒有了妳的舍友,她們再也不給妳那些東西,外面的世界也就不會吸引妳了,對嗎?”白秀目瞪口呆地聽著,石頭的理論仿佛壹塊巨大的山石壓在她的胸口。

本來漂亮的白秀和勤勞的石頭確實是村裏人都看好的壹對兒,但白秀考上了大學後,回來的每個假期,她都拿出些各種各樣山裏人沒見過的東西炫耀給小姐妹們,婷婷送的紅紅的指甲油,張媛給的色彩繽紛的發夾……把本來就好看的她襯得如芙蓉般嬌艷。姐妹們的贊嘆聽多了,她不免飄飄然起來,但夜深人靜時,她自己也明白,自己家在村裏算是比較有錢的,但和城裏人比,爸媽壹個月給的生活費還不夠舍友買壹個稍好的拎包,那些指甲油、發夾,實際上都是舍友用了以後不喜歡才給她的。為了那些贊美留在身邊,為了不辜負爸媽的期望,白秀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與石頭分手,像她這樣沒權沒勢的農村姑娘,想在城裏買房子定居是不可能的,只有嫁個城裏人,才能住在那個流光溢彩的南林市。而固執的石頭,壹定認為是舍友們給的小東小西迷花了白秀的眼睛,如果她們再也不給她送這些新奇的玩意兒,秀秀壹定還會回到自己身邊的。

白秀開始感到恐慌,她壹直以為,石頭是壹個善良實在的人,但現在,他的眼睛讓她感到無比害怕,“我不相信,妳不可能的,妳沒有去過南林市,怎麼可能把她們都……”,她開始壹步步後退,“我是沒有去過南林市,但是妳別忘了,我奶奶種的蠱,是整個村子最好的,妳的舍友對妳真好,每個人都送了妳東西,也省了我的力氣,哈哈,只要把這個池塘裏的草拔去燒成灰燼,和那些東西放在壹起塞在被我奶奶用毒蟲養成的布娃娃腦袋裏,妳那些舍友,就會變的和娃娃壹樣。妳知道這些草叫什麼草嗎?這可是只長在我們這兒的穿心草啊,妳看,這些草葉穿著草尖上的心,是不是很形象?穿心草種下的蠱,是沒有辦法解的,哈哈哈。”“他瘋了。”白秀驚恐萬分,她早就應該想起來,這種詭異的殺人手法除了下蠱,還有什麼能做到呢?而石頭的奶奶是整個滇西都很出名的蠱婆啊,趁著石頭瘋狂大笑的時候,白秀憑著最後壹絲理智想偷偷地離開,但身後石頭的聲音卻把她徹底鎮住了,“秀秀,對不起,我實在不想妳離開我,所以給妳也種下了情蠱,不過妳放心,只要妳不離開這個村子,這只蠱就不會發作。”身在雲南的白秀當然知道情蠱是怎麼回事,如果違背了石頭的要求,她就會全身皮膚潰爛,而且離村子越遠,就會潰爛得越嚴重,情蠱和穿心蠱壹樣,都是沒法解的。偷偷地看了看自己手腕,那兒果然有壹條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又紅又粗的線條。白秀跌坐在地上,再也沒有了爬起來的力氣。

不遠處的灌木窸窸窣窣地響了響,兩個熟悉的身影跳了出來,是手持電筒的馬警官和小李,“請跟我們走壹趟。”小李對著已經精神錯亂的石頭伸出了手銬。

壹天後,警車呼嘯著回到南林市,車上只有石頭,但是他並沒有被判刑,這種詭異離奇的是無法上報的,但他被送到了南林市郊的精神療養院,和他終生作伴的將是壹些心理病患者。至於白秀,她作壹個城裏人的願望是再也不能實現了,她再也無法走出那個閉塞落後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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