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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竹語作品《看完這本書再疼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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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陪伴她的人


在最痛苦的時候,陪伴身邊的人是誰?
日夜交替,四季更迭,生命在前進,也在停滯;在記憶,也在遺忘。
日子看似一樣過,但生命不是以時間計算的,
拉美詩人波赫士(Jorge Borges)曾說:
「人的生命雖由幾千個時刻和日子組成,但它們或都可縮減為一天的時光。」


認識一位病友,她在一周內過了一生。

........................................................................

晚上,從偏遠鄉下送來一位胎位不正的產婦。

一般說來,小寶寶出生一定是頭先出來,你看過章魚往上游就知道,大大的頭往上,八隻腳全部向下伸,像噴射火箭一樣。

但是,由於產婦胎位不正,小寶寶的腳已經先出來了。

雖然腳已經先出來了,頭沒有生出來,就這樣頭在媽媽體內,身體和四肢在媽媽外面,在眾人驚呼和慌亂中,媽媽與小寶寶一起被送上救護車,來到市區的醫院。

到院時,陪伴她的男子氣喘呼呼的說:「她本來在我們鄉下助產士那裡生,一開始還滿順利的,不知怎麼的,用力到最後,生不出來,後來助產士才告訴我們,因為寶寶頭太大,卡住了。」一邊說,一邊不忘用手緊握躺在病床上的她,為緊張氣氛中增添一分柔情。

1980年代,從鄉下開車到市區的醫院,就要一個多小時。孩子還沒送到醫院,已經全無生命跡象。

婦產科醫師推測造成這樣的原因是:鄉下助產士可能比較沒有經驗,產婦子宮頸還沒有全開的時候,就叫產婦用力。初產婦--沒有生過孩子--子宮頸多少時間開幾公分是固定的。經產婦--生過小孩--則不一定,但變化比較快。

一般而言,一開始陣痛之後會有一段活動期,四公分之後,正常來說,一小時開一公分,如果還沒有進展到子宮頸全開十公分就用力,很可能只有身體出來,頭就出不來。

孩子已死。

小寶寶夾在媽媽腿中間,生不出來,太早用力,太早讓她生,子宮頸還沒有全開,就開使用力了。寶寶一但卡住,三到五分鐘就死亡。

到院大概一個多小時後,頭生出來。她是初產婦,當時醫療沒有像現在這麼進步,開刀房的消毒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完全,很多原本要剖腹的產婦都自然生。可是醫療越來越進步,只要胎位不正,就是開刀生。

如果不是頭先出來,又可以大略分為:要是臀部先出來,那還有可能安全生產。如果手先出來,一定卡住,生不出來;就要立刻把手推回去,緊急送開刀房。孩子最大的直徑是頭,所以只要頭出來,大概都出得來。有時候頭已經出來,但是肩膀沒有出來的時候,鎖骨自己會斷掉,鎖骨一斷,減少寬度,孩子就生出來了。然後到了滿月,鎖骨自己會長回去。人體自我治療、自我痊癒過程神妙如斯,真是令人讚歎造物者的巧思。

產婦如果是胎位不正,切記不能操之過急:一定要子宮頸全開。胎位不正也可以自然生,但要評估:以前生過的孩子多重。如果以前生過的孩子夠大,可是試試看自然生。原則上,初產婦不會給她自然生,即便是現代醫學如此進步,還是不要冒這個險。子宮頸尚未全開又加上胎位不正,千萬不要讓她硬生。

孩子死亡,陪產婦來的男子一直輕聲安慰,時而輕拍她的肩,時而用手帕抹去她臉上的汗珠與淚水,晚上就睡在她身邊,陪她一起度過這段難過的時間。

經過三天休息,男子陪她出院了。

一星期之後,她再度回診。

「醫生,她沒有發燒,也沒有其它不舒服,只是,她一直流血,一直不停流血。」男子一邊說,一邊不忘用手緊握她的手。還是同一個人陪她來,還是充滿讓人有十足安全感的肢體語言,依然深情,依然細膩。

醫生告訴他們:「造成產後大出血原因可能是:胎盤留滯、子宮收縮不好、感染,都有可能。」心中判斷:大概是胎盤存留,沒有清乾淨,這一定要馬上處理。

立刻住院,準備開刀。一推進開刀房,不是胎盤留置出血,而是嚴重子宮內膜發炎出血。仔細檢查之後,發現子宮發炎,已經爛掉。無法動手術,探針一探進去,子宮就破一個洞。試過各種方法,包括用尿管打水,把子宮撐起來,要幫她止血。最後開進去,打算直接縫子宮,止血。可是所有的線都沒有辦法縫。因為發炎得太嚴重了,一綁,組織就爛掉,再綁,組織還是爛掉,最後只好把子宮拿掉。

她才二十歲。

從這個病人身上,醫生學到了:產後出血不見得是胎盤留滯。之所以造成如此嚴重子宮發炎,是產程太長。在鄉下的助產士那裡就經歷了二、三個小時,頭生不出來,才送市區醫院。產程太長,感染機率高。因為嚴重感染,造成產後大出血。子宮爛掉,一直流血。這個個案的特別在於:沒有發燒,惡露(產後出血排出髒東西)也沒有惡臭。

醫生到病房去看她,她身邊的男子還是寸步不離,一樣溫柔陪伴,一樣耐心守候。

她小聲問:「子宮拿掉了?」

「對。」

「我以後不能生小孩了?」

醫生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對。」

身為女人,她應該早就知道答案,她又問一次,只是想從醫生口中親自確認罷了。她的確得到確認了,剎那間她沒有哭,可能是還在否定事實,所以來不及哭。

她身邊男子,看肢體語言也知道是她丈夫。細膩依然,深情依然。醫生感到一陣莫名的悵然:該如何安慰他呢?許多丈夫害怕妻子切除子宮後,妻子性欲會大幅減低。其實,如果只是單純的切除子宮,而仍保留雙側或單側卵巢;即使僅保留單側的部分卵巢,這剩下的卵巢仍能發揮其功能。

而該如何安慰她呢?許多失去子宮的婦女,有的會煩惱丈夫不再關愛自己;或是覺得自己不再有女人味。甚至擔心自己變得神經質、敏感、易怒、無法控制情緒。事實上,女性荷爾蒙是由卵巢所分泌,女性第二性征以及女性化行為都導因於女性荷爾蒙的內在運作,而女性荷爾蒙是由卵巢分泌,如果只是切除子宮,對女性荷爾蒙並無影響。

    男子一直如此溫柔相伴,醫生相信他會更體諒、更窩心,相信他會用他的溫柔一起走過這一切。

她臉上並沒有特別哀傷的表情,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的人生,我所有的夢想,都破滅了。一切發生太快,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看著她,醫生想起自己的其他病人,很多年輕女孩,糊裡糊塗發生關係,莫名其妙就懷了孕,隨隨便便墮胎了事。她們不知道,吃墮胎藥、做流產手術,對身體都是傷害。而這個媽媽,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內就經歷了難產的痛苦,小寶寶死亡的痛苦,嚴重感染而失去子宮的痛苦。
人生永遠都讓人措手不及。生命不是以年齡計算的,有些人在一周內過了一生。

男子摸摸她的臉,依然溫柔:「我去買果汁吧。」轉過身來問:「醫師,她可以喝果汁嗎?」
「可以。放個十分鐘再喝比較好。」

床上的她蒼白、瘦小,不知是本來就瘦小還是裹著棉被縮著身體使她看起來更瘦小,抑或是一周內連續受到生命最殘酷打擊後,整個生命形體硬撐之後的瘦小。她看著男子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忽然問:「醫師,一般生第一胎的媽媽,她們第一次抱小孩,養小孩,是怎樣的情形啊?」

    「會拍他、揉他、搖他、抱著他走、輕哼、晃動、唱歌、換尿布、餵奶。」

她低頭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又問:「那,小寶寶抱起來是什麼感覺呢?」

「嗯,小寶寶軟軟的,當媽媽抱起來,在臂彎中,媽媽會覺得世界好像停住了。」

    她「喔」了一聲,不再說話。

    醫生忽然想起什麼,也許是怕她繼續問小孩的事令自己更傷感難過,於是輕輕轉個話題,跟她說:「妳先生真的是一個很細心、很溫柔的人。」

    「那……那不是我丈夫。」她小小聲的回答。

    「不是妳丈夫?那他怎麼一直……一直……」

    「他是對我很好的一個朋友,一直都對我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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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代價


你可能會忘了帶鑰匙,忘了昨天做的事,明天要說的話;
但是,你會忘記你得過癌症嗎?
是怎樣的人會忘記生命中這麼大的事?
又是怎樣的記憶力才會讓人忘記生命中這麼大的事?

認識一個朋友,她得了癌症,但她忘了她得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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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歲的小雪來婦產科門診的時候,主訴陰部一直不正常出血,在小診所看了一陣子,也沒有明顯的改善,只是被當成賀爾蒙失調在治療。賀爾蒙失調會造成月經不正常,包括提前或延後、出血量突然增多。

「去過幾家診所?」醫生問。

「大概兩三家吧。」

「做過超音波嗎?」

「嗯,超音波看起來也沒有很特別的毛病。」

內診時,醫生用肉眼看她子宮頸,就覺得很奇怪。原先判斷是長在子宮頸上的菜花,因為沒有辦法明確判斷,於是做切片。

切片結果一出來,竟然是子宮頸癌。

二十三歲子宮頸癌,而且她已經不是原位癌,換言之,癌細胞已經上身一段日子了。所謂「原位癌」,不算侵犯性癌症,很多保險公司不理賠,因為保險公司認定沒什麼問題。

之前之所以沒有查出來,是因為沒有做內診。醫生的第一感,認為二十三歲就得子宮頸癌的機會實在是太小太小,可能很多診所醫生都沒想到這麼嚴重,只用賀爾蒙治療,或是當成一般的「功能失調性子宮出血」,但治了半天,血都沒有辦法停,所以她只好到醫院看門診。

來門診,任何醫生一看,只有二十三歲,也不會一下子就朝子宮頸癌的方向去想。一直到切片結果一出來,病人和醫師都很驚訝。

「子宮頸癌?妳確定嗎?」小雪一陣愕然,但語氣還算平靜。

    「確定。」

小雪停了一下,不像是在想要說什麼話,到比較像是生命的鐘擺一下子被人強制暫停後的空蕩停頓,過了一會才說:「以前常聽過,沒想到自己會得。其實我不知道子宮頸癌到底是什麼病,但聽起來很難好,對不對?」

「癌症來講,第一期之後就算是侵犯性癌症。妳是第一期B,所以還不是最糟的狀況。」

    小雪想:「連醫生都說侵犯,那就是很嚴重吧?」不禁開始有點心灰意冷:「或許不是最糟的狀況,但好在哪裡也實在看不出來。」

    「如果儘快開刀把癌細胞切除乾淨,治癒率仍然很高。狀況不是非常糟,真的不是,第一期B,有很多治療對策。」醫生語氣,平穩堅定,很有力,很人一種安定的力量。

小雪一聽到立刻開刀的建議,更加懶懶散散,隨口問:「開完刀後,有可能好嗎?」

醫生帶著非常肯定的語氣與表情:「妳知道嗎?做我們這一行,明知不可能也要一試。醫生就是救一個算一個,而且,妳不要小看人體的反擊能力。」

「妳不必故意隱瞞什麼,其實,我爸爸是肝癌過世的,到後來他的肚子漲得很大,半個月不能吃不能喝。點滴打下去,他的肚子就愈脹愈大,彷佛一碰即破。後來醫生想幫忙抽腹水,針一紮,血水竟然像瀑布一樣瀉下來。」小雪似乎對勵志的話沒什麼吸收力。

病人無力,醫生更再接再厲:「妳發現得早,趕快治療。如果再晚一點發現,可能子宮、卵巢、輸卵管、淋巴腺、盲腸都要割掉,但預後仍不樂觀;因為,放射線治療會引起副作用,比方說腸阻塞之類的,而且越晚治療,癌細胞可能擴散,多處轉移。」

小雪沉默了一會,說:「我願意賭我的運氣,雖然我的運氣一直都很差。」

後來她轉介前往臺北就醫。她才二十三歲,一直希望能保留生育能力。為了保住生育能力,只有切除子宮頸,還有附近一些淋巴腺。

以往傳統的子宮頸癌的治療方法就是,子宮、卵巢、廣泛性淋巴腺全部切除。如果是這樣,一定不可能再懷孕。而且做過這樣的手術之後,後遺症很多。包括:排尿有困難;而且淋巴跟著神經一起走,淋巴切除,神經會受損。

過了半年。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遇到小雪。她看起來整個人瘦了一圈,老了十歲,我差點認不出來。

    我問起她的生活狀況,她在妹妹的店裡幫忙。那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上班,如果沒有得癌
症,她還是上以前的那種班。成長不會在一天完成,事情也不會在一時解決。生活中充滿契機,事情當然還沒有完,但沒人知道未來的契機會怎麼流轉。

我柔聲問道:「現在好嗎?」

「妳是指哪一方面?」小雪語氣很輕鬆。

「各方面。嗯,身體……好嗎?」其實我有點驚訝的不只是她形體上的改變,她整個人看起來反而比以前陽光多了,也少了過去那分自我防護、拒絕別人關心的叛逆式封閉。

小雪看著我驚訝的表情,反而覺得有點好笑,拍了我一下,輕鬆的說:「我外表的確改變很多,但我現在過得很好。妳想問我癌症治療得怎樣是吧?我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以前沒得癌症的時候就是這樣,現在得癌症更是這樣。」停了一會,又說,「這些日子過去了,如果不是遇到妳,問我身體好不好,我幾乎都已經忘記自己得過癌症。」

是真的嗎?原來一個人可以忘記自己得過癌症。我不知怎麼回應,也許她真的忘記,也許非常努力刻意不去想,就是忘記。又或許她根本不想談,直接說自己忘記得過癌症。我真希望我能相信她的話,但我做不到。有時我真不瞭解生命,更不瞭解死亡,幸好我還不用面對死亡。於是我說:「相信很多人認為你所謂的忘記自己得了癌症是不可能,但他們無法體會你的感覺。」

「是嗎?」她還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彷佛別人怎麼想她,她根本無所謂:「以前我聽人說過,如果你得了癌症,最好立刻跳樓自殺,長痛不如短痛,這樣死得比較快,也只是痛一下。」

我不回答。她一下子說忘記自己得了癌症,一下子又提到自殺,她真的對自己的病完全釋懷了嗎?我想從心靈層面幫助她,問:「你有宗教信仰嗎?」

    「沒有。」她懶懶的回答,「信什麼宗教?相信自己不是更好?我不需要宗教,我寧願有人給我抗憂鬱的藥,這樣最簡單,一點都不複雜。」

    我輕輕笑了:「其實很簡單,上帝每天都透過不同的訊息與我們溝通,妳所要學的,就是解讀那些訊息。」

但她忽然語氣變得有些激動了:「那上帝為何讓無辜的人也受苦?我會弄成這樣,我自己,有想過,想來想去,也沒話說。但我爸是得肝癌死的。他是好人,沒做什麼壞事。上帝為何讓他死?」

她的反應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我回答:「我不知道。」

    「我爸死了以後,我弟開始相信神,有一陣子我甚至被他說服拜佛、吃素,後來我漸漸發現,祈禱不過是無望時帶給人的虛假希望罷了。」

    我不爭辯。她的語氣有一種平淡,只是我看不出那是對生命徹底通透理解後的清澈境界,還是她對人生巨大變故所採取的消極抵抗,也許這樣才能到達她自己所謂的「忘了自己得過癌症這回事」。我再問她:「妳願意來我們教會看看嗎?」

    「我不相信的事,對我不會有任何幫助。」

    「我的信仰不止幫助我的靈魂,也幫助其它很多需要幫助的人。我相信,當一個人身體、心靈極度痛苦,而且用盡一切方法都無法消解痛苦時,我幫她們祈禱,可以幫助他們找到自己無法找到的平靜。」

    她想了一下,也許是看我說了那麼多,客套一下:「我該信教嗎?」

    「妳該決定自己的信仰,時機到的時候妳自然會知道。」

她點點頭,似乎有點被我說動,有點想來教會看看。正當我略感到欣慰時,她問我:「我得癌症,上帝是要傳達什麼訊息給我?你有空可以幫我解讀一下嗎?」

我不再說話。沒有人會一下子放棄生命,他們都是在一分一秒、一天一天中慢慢放棄。她難道不知道多重性伴侶,下場會很慘嗎?子宮頸癌的高危險群是:十六歲之前就有性接觸,而且多重性伴侶。

據說全世界子宮頸癌最少的民族是以色列,因為他們男生割包皮。聖經上說,男生初生第八天就行割禮。也有書上說包皮和子宮頸癌有關係。如果這個男生原配是因為子宮頸癌過世,他再娶,第二個太太得子宮頸癌的機率還是高。所以性伴侶的衛生也很重要。

但多重性伴侶還是最危險的:易得性病、愛滋病、子宮頸癌。此外,得過性病或陰道嚴重感染,也是子宮頸癌的高危險群。對女性而言,太早有性行為是很不好的,把自己推入子宮頸癌的高危險群。因為子宮頸的細胞,成熟度有其時間性,太早刺激、接觸,就有可能產生病變。我每次從報章雜誌上,看到初次性行為年齡不斷下降,我內心很擔憂。以這個病人而言,她自己說十六歲就開始性接觸,而且多重性伴侶,二十三歲子宮頸癌。我真的忍不住想:她難道不知道多重性伴侶,下場會很慘嗎?

    我很難相信她不知道。但知道了又怎樣呢?預知未來會不幸並不會使人們去想辦法避開不幸。抽煙至少會導致十六種癌症,人們還不是照抽不誤?我想起《追憶似水年華》這本書上說的:「幸與不幸都在我們生活四周發生,只是發生的太緩慢,慢的讓我們無法察覺。」十六歲到二十三歲,七年,短短七年,七年中不停的玩樂,直到發現陰部異常出血,竟是子宮頸癌,最後付出一生最慘痛的代價。

「情況並不是像你所想像的那麼糟--它比你想像的更糟。」這就是我對上帝傳達訊息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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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不是我的孩子嗎?

高爾基在〈我對托爾斯泰的回憶〉一文中曾引用托爾斯泰說過的有關婚姻現象的一句話:「人在一場大地震、瘟疫、可怕疾病或甚至精神危機之後仍可能活得好好的,但是人生中之最大悲劇,最折磨人,讓人無法好好活的,莫過於婚姻生活。」

認識一個太太,她的婚姻本來沒有任何危機,但由於她一不小心,卻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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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太太體質是屬於不易受孕的,排卵有點異常。吃了好多次的排卵藥,一直都不容易懷孕。當然,如果是不孕症夫妻,先生一定也要檢查。

檢查結果,精蟲數目稍微少了些,但沒有少到導致不孕。有些先生精蟲少到某一程度,需做試管嬰兒。因為精蟲數目少,加上活力不好,游泳遊不快,就不容易受孕。

她終於懷孕了,她說,那是經過複雜而精密的努力,我相信,笑而附和。她非常高興,喜悅的心,迎接這個孩子。

孩子順利產下,我到醫院看她。當她接到嬰兒手冊,臉色大變。因為她看到手冊上孩子的血型。

她是B型,先生是AB型,常識告訴她,孩子只可能三種血型:AB型、B型或A型。但是嬰兒手冊上寫的是O型。小小的O卻像一個大大圈把她整個籠罩在一片陰影、沉重之中。

「有沒有可能是驗錯血型?」她輕輕的問。

「應該是不可能。」我的語氣非常肯定。

完全沒有迎接新生兒的喜悅。

她不再說話,我也沒有。身為女人,我大概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應該知道我知道,我的沉默比詢問更有力道。

過了好久,她才慢慢的說:「我想起來了。懷孕的那個月,好像有跟先生吵架,負氣出走,離家一天。」

這不是電影、三流肥皂劇或愛情小說才會有的情節嗎?怎麼在我眼前搬演?我問:「妳去哪?」

「我打電話給前男友,他看我心情不好,說是要陪我散心,於是我們兩人跑去喝酒。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孩子竟然會是前男友的,可能……可能因為喝酒喝太多了。發生關係。可是……」

「可是什麼?」拜託這麼爛的情節不要有續集,不然我會爆頭自盡。

「我只離家一天,就回家了。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從來、從來沒有、沒想過這個孩子有可能不是我先生的。因為我跟先生很努力懷孕,試過各種……嗯,各種方法。」
   
        我覺得非常不能理解,問:「妳跟丈夫吵架,怎麼會跑去找妳前男友?你不會找你的好姊妹嗎?」我很難相信有丈夫可以忍受自己的太太婚後還跟前男友保持聯絡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很直覺就撥電話給我前男友了,是習慣嗎?應該不是,我想是因為我相信他。」  

    「奇怪,妳反而不相信自己的先生?」我口氣有點小小的嚴厲。

「不是不相信,你有沒有一段短時間,不知道怎麼搞的,會一直想起過去?」

「有啊。一直想過去的事,然後對過去深信不疑的事開始懷疑。等一下,這跟你不小心懷孕有什麼關係嗎?」

「我相信我先生,我只想愛人,簡簡單單的愛人,然後希望他也能真真誠誠的愛我。去年我過三十歲生日,我前男友還傳簡訊給我,一封短短的簡訊卻讓我想起以前的日子。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是很開心,但還是有一些甜蜜回憶。那時我才二十歲,一下子過了十年,我看著簡訊,想起好多事,想著:我曾經那麼年輕過嗎?我到底怎麼了?年紀越大,越失去活力、失去自我。然後我又想,這就是我的三十歲嗎?比二十歲還困惑,還笨。一下子過了十年,一下子會再過了十年,那時我已經四十,根據統計學,我的下半輩子已經開始。我可以感覺到它正在發生,彷佛我就站在旁邊看我自己。我試著想阻止它發生,阻止我自己,可是我做不到。」

    難道她不是一時氣憤而衝動,臨時起意而鑄成大錯,而是為了心中一個模模糊糊、自己也抓不到說不出的一個遺憾、困惑和不安,最後去證明、完成和彌補了不存在的缺失?我又震驚了。

她比我更震驚,應該說是太震驚了。完全不能接受,還在否定事實,喃喃自語:「怎麼可能這樣就懷孕?我是說,哪有可能,哪有可能就這樣一次就懷孕的?」

「當然有可能,因為妳是女人。」一頭冷水澆下去看有沒有比較快。

她眉頭緊鎖,又問了一次:「我知道機率很低,但是,我還是想問,有沒有可能是驗錯了血型?或者說,那是別的寶寶的血型?又或者說,根本沒驗錯,而是抄寫血型的人看錯了,一不小心寫錯?」

        我忽然有點同情她了。往前站一步,右手輕輕扶著她的肩膀,溫柔的說:「機器不會錯的。」

    「我知道,但人會。」

        人的確會。不過,她是指驗血的人會犯錯,還是指遺傳血型給孩子的人會犯錯?醫學裡,最深奧的是人性。   

「我有沒有可能改手冊上面的血型?」她很認真的問。

她是B型,先生是AB型,手冊上必須是A、B或AB型,結果是O。所以她打算把O下面再加一個O,兩個O一上一下看起來就是B了。

紙是包不住火的。同樣身為女人,我不知該鼓勵她面對現實還是該同情她勇於認錯,我非常明確告訴她:「手冊在妳手上,就是妳的。妳要怎麼改,那是妳的選擇。但是血型這種東西是瞞不住的,總有一天會曝光。」

「等你犯了大錯就知道,能瞞一天是一天。」

我越來越同情她了,輕輕的說:「妳聽著,男生當兵,驗明正身,或是學校體檢,一定會知道真正血型。」

「那是很多年以後了,很多年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該把同情轉為專業了,我堅定告訴她:「孩子到小學自己就會發現了:爸爸媽媽不可能生出他這樣的血型。」

    「是嗎?」她像是放棄了什麼,但我看她表情好像還是會繼續瞞著她丈夫。她說淡淡的:「我只做我認為可以做的事。」

「我相信妳的確這麼認為。」我的語氣又轉柔和了。

她卻焦躁起來:「我以為朋友會幫我減輕一些痛苦。」

「我知道妳現在很痛苦。我只給妳事實,不是教妳去欺瞞,這樣根本不會減輕妳的痛苦。」

    她終於放棄了,長歎一聲,「我該怎麼做?」

    「誠實是上策。」

    她噗嗤以鼻:「發明這句話的人一點都不瞭解人性。」

    我嚴正以對:「妳打算怎麼做?」

    「我還不知道,但我會想到的。」

這不是特例,我身邊朋友很多這樣,最常見狀況是出差、員工旅遊、週末聚餐,很容易一夜情。千萬不要一氣之下,或是一浪漫之下,一但做了,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我朋友在當婦產科醫生更是常常碰到這樣的情形。而且都是結了婚的年輕女性來問,病人一臉無辜又十分認真:「這個孩子,有沒有可能不是我先生的?」她跟不同男人發生性行為時間太近,弄到自己都搞不清楚懷了誰的孩子。她極度害怕:萬一生出來,血型不對,那就糟了。

我以前認為女性外遇機率低。這些年看下來,我搖頭歎息。價值觀變了?再怎麼變,道德倫理也不該這麼淪喪吧?人們企圖用性解決空虛,結果是越解越空虛。我很多朋友,弄出了亂子,來找我解決,我很驚訝她們竟然也會有這樣的問題。自己的朋友,還用客氣,我劈頭就問:「妳怎麼會弄成這樣?連懷孕都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先生的孩子?」

她們一臉無奈,只回答說:「大概是覺得空虛吧?」

我實在想不懂:這些人明明家庭就很美滿,先生也有很好的工作,孩子也很乖,應該是很滿足,怎麼還會感到空虛?美滿的家庭,充實的生活,為何還要節外生枝?徒增痛苦?以前聽一個男性友人說過:「有人問外遇男子:『你既然那麼喜歡搞外遇,何苦要結婚?』他沉思了半晌,給了極為狡猾難辯的回答。他說:『是妻子使得情婦更為有趣,如果沒有妻子,他也就不需要情婦了。』」

今天還好是血型發現了兒子不是她的,如果沒發現呢?假設她前男友也是AB型,萬一這個前男友三、五年後生了女兒,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有什麼悲劇,誰敢預料?

讓你心醉的人最後會讓你心碎。人,真的不能做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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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妊娠高血壓

愛有很多種型態,
你擁有,是其中之一;
你放掉,也是其中之一。

雖然阿志不是第一次當爸爸,不到三十歲的他已有兩個女兒,但這次是男孩,他決定錄下寶貝兒子出生這歷史性的一刻。對他來說,此時此刻經典程度可與地球共存亡。於是他特地買了他認為最好的攝影機,就是放完跨年煙火之後公司名稱會留在大樓外面的那個牌子。但是,錄影那天,阿志卻看到令他一生最難以忘懷的畫面。

阿志和太太小慧都是教會同工,很熱心的一對夫妻。這是他們的第三胎,前面兩個女兒都是盧醫師接生的,盧醫師是教會執事,跟他們夫妻很熟。阿志一直期待生男孩,好不容易,老三這一胎是兒子。但為盧醫師為小慧產檢時,發現她有妊娠高血壓。

「妊娠高血壓?那是什麼東西?」小慧有點擔心。

盧醫師表情輕鬆,語氣溫和,試著讓小慧安心:「是因為懷孕才引起的高血壓。」

「難怪,我平時血壓很正常呢!」

「懷孕後,身體會起很多變化,其中之一,就是血壓。兩種情形:一種是本來沒有高血壓,因為懷孕才引起的高血壓。另一種就是她原來就有高血壓。認識一個產婦,她是家族性高血壓,所以她三十歲就有高血壓;但她一直不放棄,一知道自己懷孕就很準時服用降血壓的藥。可是二十周的時候,雖然吃降血壓的藥,但血壓還是到160以上。結果寶寶在二十二周的時候因為胎盤剝離,胎死腹中。」

「胎死腹中……好可惜。」在一旁的阿志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忽然想起什麼,很緊張的問:「那小慧呢?寶寶會有危險嗎?」

「她是中度妊娠高血壓,血壓130到90。如果是重度,血壓160到110。它的危險性在於造成子癎症,懷孕時會大抽筋。」

在待產過程中,因為小慧血壓太高,所以盧醫師決定給她催生。因為盧醫師很清楚,妊娠高血壓大多要催生,因為寶寶已經足月了。原則上,只要足月,寶寶夠大,就不放裡面,趕快生出來。妊娠高血壓會造成蛋白尿,造成媽媽嚴重水腫,孩子體重無法上升,這樣懷孕真的很辛苦。而且因為放在肚子裡就是希望寶寶體重夠,到了一定的成熟,順利分娩。通常經過評估,產婦休息之後還是沒有辦法把血壓控制下來的時候,盧醫師就會讓產婦趕快生下來。

阿志夫妻有壓力,醫護人員也有壓力,因為好不容易懷兒子要生了,大家一定希望母子均安。盧醫師很擔心,也很注意產婦有無抽筋的現象。因為人體一抽筋就缺氧,媽媽一缺氧很可能肚裡寶寶也缺氧。可能造成孩子一輩子的傷害。

血壓一直控制不下來,開始催生。催生之後緊接著產痛,自動破水。破水之後盧醫師檢查,開了五、六公分,結果發現她臍帶掉下來,臍帶脫垂,必須立刻送進開刀房。

阿志一直在小慧身邊陪著,還扮演一人啦啦隊,既要不斷為老婆加油,又要手持攝影機,非常忙碌充實,分秒不空過。送開刀房之前,盧醫師把小慧屁股墊得高高的,再把小孩的頭推回去,不要讓頭壓迫到臍帶。小慧的姿勢很奇怪,雖然屁股被墊高,但因為寶寶頭已經稍微下降,所以她的頭會一直不由自主往前傾,一直想看兩腿中間的寶寶,小志真怕她脖子扭到。盧醫師的姿勢更奇怪:站在小慧兩腿之間,側身向左,右手扶著她的大腿,身體往產婦斜傾,雙腳大開,成左弓右箭步,增加重心,進入待命狀態。這個寶寶大概有點迫不即待,拼命想出來;盧醫師從容不迫,左手拼命把寶寶的頭推回去。

阿志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畫面。

就這樣一片緊急,忙成一團的時候,開刀房也準備好了。送進去,孩子順利生出來,母子均安。孩子哭聲、活力都很好。

終於松了一口氣。

一般而言,子癎症現在越來越少見。以前大多是營養不良造成子癎症的比例很高,現在普遍營養好,所以少見。除非是慢性高血壓的媽媽,就是她原來就有高血壓,這樣問題就很多。

盧醫師去病房看阿志夫婦。小慧臉色慘白,但精神還算不錯,馬上就問:「醫師,妳說我是因為懷孕才引起的高血壓,我現在生完了,血壓應該又恢復正常了吧。」

「嗯,恢復正常了啊。所以懷孕時的高血壓會造成很多問題。如果懷孕前二十周,產婦本身就有慢性高血壓,之後合併懷孕的妊娠高血壓,我們擔心會有無法控制的情形,為了媽媽生命安全,不鼓勵她生。」

阿志覺得疑惑:「如果產婦硬是要生呢?」

「就算生出來,體重都非常輕。體重不夠,因為經過胎盤的血流不夠,所以孩子在媽媽肚子裡長不大。」

「長不大的孩子……」小慧若有所思,很專注看著盧醫師。

「一般建議是這樣,如果這個媽媽在懷孕前二十周,就有嚴重妊娠高血壓,有時我們讓媽媽引產,不要生,用催生把孩子催掉。有時想想,似乎是很殘忍,但會有資料出來,一定就是有相當高危險性,所以要放棄孩子。」

阿志問:「如果下次又懷孕呢?還是會懷孕到一半就高血壓?」

「不一定。也有可能產婦血壓一直正常,到二十八周才出現妊娠高血壓。所以就算是健康的產婦,隨著寶寶周數不同,產婦本身狀況也會出現變化,都要隨時注意,密切控制的。」

這時候,護士把小慧的寶寶抱進來,她精神一振,眼睛一亮,伸出雙手,接過兒子。

盧醫師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顫抖,很輕很輕,如果不是跟她距離這麼近,根本不會發現。身為一個婦產科醫師,她發現產婦抱著自己剛出生寶寶的畫面,是最美的畫面;那畫面她看過無數次,但百看不厭,每看必感動。盧醫師相信:這個世界,還藏有多少我們不曾發現又難以置信的美麗?

    小慧滿心歡喜,臉上充滿了光采,小心逗弄熟睡的寶寶,心滿意足的說:「他的鼻子像我老公,很挺。」

    阿志可得意的咧。盧醫師不服氣,身為女人,也要幫女人說話:「寶寶眼睛很像妳。妳的眼睛很漂亮啊,一定很多人說過吧。」

    「從來沒有人這樣跟我說過。」小慧喜悅中帶著一絲羞怯。

    「阿志都不稱讚妳嗎?」說是對小慧說,眼睛看著阿志。

    「嗯,他不是會表達的人。」

    「我瞭解,他是男人,全世界缺點最多的生物。」

    阿志完全插不上話,兩個女人當然是同一國,一搭一唱,也不給他有任何機會插話,形成二對一的絕對優勢。可惜病房裡另一位男生年紀實在太小,剛出生,不然也為阿志幫個腔,壯大聲勢。

    阿志接過孩子,輕輕搖晃,一臉心滿意足,完全不理會女人之間的談話,比點滴架還安靜。他的臉上也有一種溫柔,但是那種溫柔跟小慧臉上的溫柔截然不同。一個嬰兒可以攪動你內心最深的思緒,你所不知道的東西。他可以幫你找回自以為早已失去的情懷。

    盧醫師提醒阿志:「別讓寶寶含著奶瓶入睡,會養成依賴性。」

    「那樣不是有助於安撫作用嗎?」

    「寶寶自己會睡著的。沒有拐杖人也會自己走。」

小慧忽然又問盧醫師:「我有一個學妹,她是家族性高血壓,所以,如果她懷孕,而且又發生姙娠高血壓,為了安全,孩子也可能催生,被……被催掉?」

「不一定。要看狀況,就算是本身就有慢性高血壓,但懷孕前二十周,血壓控制得很好,那就沒問題。如果二十周前,血壓一直控制不住,就還是建議引產。」

「引產……所以,還是要放棄孩子就是了……」小慧沉默許久,好像是在思索什麼。
盧醫師有感而發:「只要懷孕,不管是順利生下孩子,或是為了媽媽安全而放棄孩子,懷孕本身就是一項很神聖的工作。」

    「我知道,」小慧抬起頭,很堅定的說:「所以上帝把它交給女人來做,女人比男人會做神聖的事。」

    小慧話才說完,一直看著寶寶的阿志忽然望了她們一眼,三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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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個懷孕的高中生

如果你的同學、同事跟平常略有不同,不太對勁,你會多關心他一下嗎?
跟同學、同事相處的時間並不少於家人,漠不關心,冷淡以對,
雖然未必會有什麼立即的、明顯的損失,但可能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認識一個高中生,她懷孕了,但家人、同學、老師,沒有一個人知道。



一個高中女生,她學校制服上衣的款式不是紮進裙子,而是放外面的,上衣寬鬆,衣擺隨著前面兩個大口袋自然下垂,蓋住裙子腰身。

她來醫院門診。爸媽為她掛家醫科,因為覺得奇怪,這孩子是哪裡出了問題?突然下肢水腫。孩子身體一直很好,沒生過什麼大病。看過家醫科門診,醫生也說沒有其它問題,真的就只有下肢水腫,驗尿也沒有特別問題。

驗尿沒問題,那就驗血。所以家醫科的醫生抽了血,就讓她回家了。一周後再回來看報告就好。但醫生心中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找不到原因的水腫?」

到了晚上,媽媽打給醫生:小聲的說:「我女兒好像要生小孩。她才高二,我覺得我女兒是要生小孩。她水腫,是懷孕了。」這個高中女生直到產痛的那一天,家裡的人才知道她懷孕了。

原來她被強暴,但不敢講。有一天晚上,她去買醬油,走在路上,路上有箱型車經過,車的側門一開,她被拉進車裡面,拖到空屋,遭到強暴。

她不敢講,就這樣回家了。

或許有人問:「難道家人都沒發現女兒有害喜現象?這太扯了。」

事實上,有百分之二十的孕婦不會有害喜的現象,她們還是照樣生出健康的寶寶。

    或許又有人問:「難道這個女孩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了,爸媽、同學、老師,都沒人注意到?這也很扯。」

這個高中生懷孕後,照常上體育課,真的沒人注意到。很多初產婦,她就是讓人看不出來懷孕了。我知道有位孕婦,在她生下兩千三百公克的寶寶之前,她穿牛仔褲,沒錯,真的是穿牛仔褲上下班。  

我覺得最扯的是媽媽。這個媽媽竟然九個月,連續九個月,沒發現自己女兒月經沒來?

雖然有些人體質是「季經」:一年才來四次月經。所以這個高中女生也可能是三、四個月才來一次月經。假設她一月來第一次月經,那四月才來第二次月經,排卵是在三月中。如果是在三月出事,此後月經中斷,媽媽不會起疑,因為女兒本來就是好幾個月才來一次月經。

被強暴後,一定要尋求協助:
第一,預防性病。
雖然犯罪學上也有人統計,強暴犯很少嫖妓,所以強暴犯傳染性病比例不高。但是站在婦產科立場,還是要做檢查,預防性病;通常醫生會給一些預防性的抗生素。

第二,預防懷孕。
強暴後還是要預防懷孕,因為一定有可能。現在預防強暴受孕已經很進步。事後避孕藥物或其它方法,都可以避免強暴受孕。先服用藥物,若真的還是無法避免,就施以墮胎手術。站在婦產科立場,我們不希望受害者一直到發現自己受孕,再墮胎,那傷害真的太大了;因為儘量不要讓受害者一直回想。受害者自己受到傷害,面臨孩子要被拿掉,又要傷害一個無辜生命,雙重傷害,更痛苦。

現在已經有一套很有系統的方法説明受害者。採樣之後,取得DNA,對抓到罪犯,幫助很大,所以受害者一定要到大醫院求助。先報案,目前有一套完整流程將受害者創傷減到最小,同時也在最短時間抓到罪犯。

第三,心理複健。
尋求專業的社工師、身心醫學科醫師求助,也很有幫助,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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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誕生

人皆有死,
痛苦的是活著的人。
但活著的人一定會繼續前進,
亡者若有知,
也會希望生者繼續前進。

阿芳懷孕了,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

一天一天過去,她又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懷孕?她體重應該增加,可是卻越來越輕;她胃口應該變好,可是她厭食;她應該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可是她常常覺得倦怠;所有孕婦該有的現象,她都沒有;不但沒有,還相反;不但相反,而且右上腹疼痛、還有黃疸現象。

她到婦產科檢查,婦產科卻要她到腫瘤科報到。

原來她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不是小寶寶一天一天長大,而是她的腹水把肚子撐大。
她是肝癌末期。

她肚子越來越大,可是寶寶都沒有長大。到了二十五周,產檢時阿芳問醫師:「蔡醫師,寶寶要多重,生下來,才會……才會……比較好?」

「小寶寶只要超過二千五百公克就算正常。一般來講,雖然三十六周以前算早產,但三十二周之後,只要孩子超過一千公克,大概都救得回來,機率很高。妳把心情放輕鬆,別想太多。」

她默默算了一下,再撐兩個月,讓孩子超過一千公克,那時就算寶寶只有三十三周,還是有機會。而蔡醫師相信,這兩個月將是她一生最漫長、最痛苦、最期待的兩個月。

阿芳拼命吃,想給寶寶營養;然而,她每吃必吐,吐了又強迫自己吃,強迫自己吃拼命吞下去,她不是為自己,只是為了孩子,一切全都是為了孩子,只要孩子能得到營養,她吐到流淚也不在意。

過了一個月。

為了腹中孩子的健康著想,阿芳一直苦忍,不服止痛藥、不打止痛針;她是肝癌末期,但她拒絕接受任何治療,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痛的時候,她就是不斷撫磨著腹部,搓揉著腹部,強忍住痛,偶爾在痛到極點時,才肯服用少許止痛劑。    一天一天過去,阿芳病情一天一天嚴重,然而她一心一意只想生下這個孩子,她還是努力著補充營養,看孩子能不能長胖些。白天,她對所有來探望她的人還是面帶微笑,而且充滿信心;夜晚,蔡醫師看見她那因極度疼痛而扭曲的臉龐,心中明白讓她撐下去的是什麼力量。力量不是沒有極限。隨著黃疸、腹水、腹脹等身體症狀的出現,阿芳變得嗜睡,無法在人群面前強顏歡笑,故作輕鬆。而長時間臥床,活動量減少,也使得她全身肌骨酸痛不已;加上滿肚子的腹水,翻身更是不易;而向上頂的腹部,只要稍一動就會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因此,她幾乎是整天維持著一個相同的姿勢。又過了一個月;終於,進入待產了。

    躺在產臺上,破水之後,護士摸到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不敢繼續,要蔡醫師看。蔡醫師一摸,發現是臍帶:「糟了!她臍帶脫垂!」

臍帶脫垂大多是因為胎位不正。通常是小孩生出來後,剪斷臍帶;但阿芳還沒生,臍帶先出來。正常不會這樣。除非臍帶很長,羊水很多。她是經產婦,經產婦比較有可能臍帶脫垂,比例相對增加很多;就是胎兒的頭還沒有固定,頭的位置還很高,痛一痛,一下子就生完了。初產婦臍帶脫垂就較少見,還沒產痛的時候,很可能胎兒的頭就已經固定了,頭固定之後,卡在骨盆,臍帶當然掉不出來。

大概開到六、七公分,破水;破水之後,臍帶先出來。臍帶會有脈搏,護士摸到一坨東西,以為是頭,懷疑胎位不正。蔡醫師一摸,發現是臍帶之後,再摸,頭在下面。依據經驗:經產婦六、七公分破水,臍帶脫垂,開刀來不及,就剪開子宮頸,讓孩子趕快出來。

當時立刻剪開子宮頸,結果沒想到孩子還是生不出來,臍帶卡在那裡。臍帶沒有血流經過胎盤,所以孩子就缺氧,那是最危急的情形。通常子宮收縮,孩子就往下沖,但是臍帶卡住了,沒有血流經過。情況越來越緊急,如果缺氧太久,這個孩子就算生出來,存活機率大概不大;就算救回來,很可能因為缺氧太久,造成智障或腦性麻痹。腦性麻痹不代表智力有問題。蔡醫師念醫學院時,有個學弟他是腦性麻痹,但他成績好到每學期都領獎學金。他只是運動功能受損,走路踮腳尖而已。

眼看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蔡醫師醫生從來沒有覺得一分鐘可以如此久、如此久。一個人要受多少苦,苦才會過去?阿芳被肝癌折磨得半死,一天撐過一天,好不容易撐到孩子出生這一天,竟然臍帶脫垂?蔡醫師當時真的好想哭,一個人到底要受多少苦,苦才會過去?那時終於知道什麼叫「度秒如年」,更別說一分鐘。

終於生下寶寶了,生下孩子後,阿芳全身虛脫,氣力耗盡,無法動彈。蔡醫師去看她時,發現她的肚子比生產前還要大,手腳浮腫情形也更嚴重,臉色宛如黃臘。   

阿芳用虛弱的聲音,一個自一個字很清楚的問:「我,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看看我的孩子?」

蔡醫師感到一陣心疼,看了點滴,輕輕地拍拍阿芳:「孩子很好,我們正在全心全意照顧她,你先休息,別再傷神了,妳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妳,妳帶我去看孩子好不好?好不好?我求求妳。」

「妳休息一下吧,等妳休息好了,孩子也健健康康的。」

阿芳忽然激動起來:「我不要!妳帶我去看孩子!帶我去看孩子!」

「等點滴吊完再說吧。」蔡醫師要先讓她平靜下來,她的身體狀況實在不能承受這麼大的情緒波動。

阿芳等不到點滴吊完,就這樣離開人間。


孩子來到人間,該有的哭聲、心跳、全部都沒有。依照規定,任何新生寶寶一誕生,醫師會為新生兒打分數:「阿帕嘉分數」,由Apgar博士于西元一九五三年發表,用於評估新生兒出生狀況的定量計分法,醫師會在嬰兒出生後的第一和第五分鐘,依照嬰兒的心跳速率、呼吸情況、皮膚顏色、肌肉張力、受刺激反應表現等五個專案來為新生兒打分數,滿分是十分,七至十分是正常,若Apgar分數低於七分以下,表示新生兒狀況出生較不好,這些都是日後就醫時,很重要的資料。

這個寶寶是零分。

你一生中也許有無數次考試,得過各種分數,其中有些考試也許與你一生相關,但無論什麼考試,何種分數,有一張成績不能是零分,就是出生這張;如果這張零分,以後你很能沒有任何機會參加任何考試,寫任何考卷,讓別人位元你打分數。

寶寶生出來了,但卻是一個已經接近可以宣告死亡的孩子,因為阿芳臍帶脫垂,寶寶的頭卡在那裡卡太久,現在沒有哭聲、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瞳孔放大、遊絲幾斷,殘燭明滅。
開始急救。

    半透明、密佈胎毛的小身軀,立刻插管,心跳有好幾次降到每分鐘只有二十幾下,極度危險。急救二十分鐘,小孩活了,膚色也回來了。小孩子生命力真的很強!但這個早產兒還是軟軟的,沒有肌肉張力,雖然膚色回來,但還是沒有反應,醫護人員一直很擔心智障和其它後遺症。有些早產兒雖然早產,還是很有活力、哭聲特大,難以安撫。但他時高時低的體溫,忽重忽輕的體重,暫時是無法拔管了。何時能拔管,沒人保證;明天會不會發燒,無人知道。先送入小兒加護病房,插著鼻胃管,而吹藥機、抽痰機、氧氣筒必須隨侍在側。不像一般新生嬰兒會揮動四肢、對刺激逗弄會有反應,他只是靜靜地躺著;無力反應任何外來刺激,只能靠呼吸器暫時維持他的生命。

    社工告訴蔡醫師,阿芳的父母趕到醫院了,但父親堅持先看小孫子,母親堅持先去太平間看女兒,令社工難以決定。

    考倒蔡醫師。

她反問社工:「你覺得呢?」

    「我想,先帶他們去太平間看女兒吧。如果他們一看到小孫子,就不會想離開了。」

    「不,先帶他們去看小孫子吧。」蔡醫師告訴社工,「他們的女兒可以等。」

    到了晚上,寶寶呼吸狀況大為改善,即使在呼吸器一分鐘呼吸六次的輔助下,也能有自發性呼吸;這對所有的醫護人員來說,有如曙光乍現,為之振奮。於是小兒科醫師決定拔管。若拔管後五秒,寶寶能自己呼吸,那就是救回來了。

    拔管。開始數:五。。四。。三。。。二。。。一。。。

    情況並未如預期樂觀。短短幾分鐘內,寶寶像瞬間枯萎倒下的花,呼吸動作漸漸減少,臉色已不見紅潤,監視器上的心跳次數一直地掉、一直掉,眼看就要到底。

急救開始。重新插管,給予強心劑。一陣忙碌後,又恢復以往情景:腹瀉、脫水、感染、發燒、藥物排斥等問題,一瞬間又變成那麼瘦弱、蒼白,全身是病。

第二天早上,寶寶開始有掙扎,手會揮,腳會踢。那表示肌肉張力也回來了。然後,他開始哭了,大哭。

哭吧!這是人間最美的聲音,你可以儘量哭大聲一點,儘量哭用力一點。最特別的就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抽筋。如果小孩腦部受傷,二十四小時內會大抽筋。小兒科估預後,二十四小時內有沒有抽筋是最重大的參考指標。

    情況越來越好,寶寶體重逐漸上升,從一千公克、一千五百克、一千七百克,原本軟軟的、無力的小手已經可以亂揮亂動。越來越好的情況,於是很快拔管,體重到二千二百公克,總算可以回家了!醫護人員開始忙著出院準備工作,包括新生兒衛教等等。小兒科醫師不厭其煩地向寶寶的爺爺奶奶解釋早產兒特性及餵奶技巧,並做好長期追蹤的計畫。

一年之後。

這天蔡醫師一如往常在婦產科看診,忽然門一開,小兒科張醫師進來,手裡抱著一個小孩。

「就是他!」蔡醫師不用看第二眼,一眼就認出他就是一年前在鬼門關前被活生生硬拉回來的小孩!原來一年之後,爺爺抱著小孩回來小兒科看診,張醫師帶他來給蔡醫師看,這孩子預後非常好,沒有任何合併症。

當了那麼久的醫生,蔡醫師不敢說當到心如止水,身為醫護人員,不斷要面對死亡的場面,如果自己不能調適、不能清楚生死的意義,自己會先崩潰。病人在焦躁、在不安、在脆弱,越要沉著冷靜,要有一股穩如泰山的氣勢,這種給人安定的氣質很重要。但此時此刻看到小孩,蔡醫師心中忽然激動:肝癌的阿芳,忍受痛苦中的最痛苦,歷經難產,生下孩子;生死交替,竟然可以如此殘忍,當時來不及為媽媽難過,馬上急救小孩,雖然所有情形都不樂觀,還是不可放棄。真的不可放棄,上帝都沒有放棄他,醫生憑什麼?

急救一幕幕又彷佛在眼前,但此刻眼前的小孩,雙手亂揮,雙腳亂蹬,紅紅的臉,留著口水,活生生的健康小生命,就在眼前。

蔡醫師眼淚都快掉出來。

那天小孩來醫院回診,剛好是他出生滿一周年;爺爺特地在寶寶一歲生日回診。那天也是蔡醫師生日,就跟寶寶同一天生日。因為一年前寶寶出生的那一天,蔡醫師正好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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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懂得女人心

美麗的女人就好比是鑽石,而好女人像是一座寶庫。
男人喜歡鑽石而不喜歡寶庫,因為鑽石就在眼前,
美麗耀眼,看似唾手可得。
可是寶庫需要詢問、尋找、探求,
一旦求到了還要設法開啟、進入、摸索,
經過一番努力才可以獲得寶物。
時間太久,熱情變涼;代價太大,興趣減低。
所以男人寧願喜歡美麗的女人而總是忽略好女人。

朋友知道我認識很多婦產科醫師,要我介紹一個給她,因為她想做手術。

我聽我的那些婦產科醫師朋友說,二十年多年前,來要求做陰道修補手術的病人很多,大部分是中年婦女。原則上她們都是生過很多小孩,在婚姻當中出了問題。先生可能有外遇,然後嫌東嫌西。孩子經過陰道,陰道一定會鬆弛。有外遇的先生嫌太太,所以太太就來要求做這樣的手術。以前農業社會,講究多子多孫多福氣,人丁興旺,能幫忙農事的孩子多,生產力就旺。但對婦女而言,孩子生越多,年紀大了以後,甚至子宮都有可能脫垂。

朋友生過三個孩子,要我介紹醫生幫她做陰道修補手術。她年紀也不是太大。站在朋友立場,手術有危險,我一定要告知她。而就算她真的找到醫生,醫生也不會讓病人輕易決定,隨便冒險。於是我先問:「妳為什麼要動這樣的手術?」

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很不好意思的說:「我被先生嫌。」

我不忍她做這樣的手術,想勸她不要做。要打消她的念頭,我先用醫學理由:「一般來講,醫生要做這樣的手術的時候,一定要符合兩項醫學條件:第一,嚴重膀胱脫垂,造成尿失禁。第二,嚴重直腸脫垂,造成排便不便。這兩種情形可以動這樣的手術;可是,我想妳應該沒有這兩種情形。」

她露出無奈的表情。

我忍不住想:先生會嫌太太,理論上來講,沒有比較,他不會知道。所以先生一定是有別的性伴侶,所以他才會覺得自己太太跟別人不一樣。二十多年前,符合動這樣手術的醫學條件的婦女很多,醫生會幫她們動手術。可是越來越多要求做這樣手術的病人,她們根本沒有這樣的症狀,幾乎可以說沒有。

在婚姻關係中,性生活應該不是全部吧?不知道我這個朋友跟她先生有什麼共同的嗜好、或是休閒活動什麼的。當然,我不可能建議她跟先生一起聽音樂,散步,看電影,那還不如叫她買一本唐詩三百首,她念上一句,先生念下一句;或是乾脆叫他們夫妻躲在牆角比賽數螞蟻。

很多已婚婦女在中年的時候,孩子慢慢長大,她面臨先生可能會拋棄她的這種可能。所以她選擇動這樣的手術,企圖改變一點什麼,挽回一點什麼。從小我們生長在一個以青春和美貌為指標的社會,所以我們常常不自覺的以自己長相的平凡或亮麗來衡量自己。以前我認識一個女生,依我看,她已經是很漂亮的。她第一次失戀,去割雙眼皮,第二次失戀,隆鼻,第三次失戀,整下巴。我看她這樣下去,最後要頸部以上全部切除。我跟她說,妳抓不住戀愛,更別說婚姻了。她說她相信身體的改變可以改變對方的想法。

人們寧願相信自己希望的事,其實我們一直在教別人怎麼對待自己。

朋友是家庭主婦,沒有工作,萬一真的被拋棄,拿什麼養活自己?但手術就一定能挽回嗎?所以我還是繼續勸她打消念頭:「動這樣的手術不是說完全沒有問題。有些人動手術過後,造成陰道太狹窄,造成嚴重性交疼痛,有時又要來醫院,再進一次手術房,把陰道弄大,再重新做過一次。」

「問題是,我不做手術,他不找我親密,還是會跑出去找別人親密,問題不是更大?那我更頭痛。我先生有一段時間一直跟我說,只要遇到對的人。會發生什麼事,自己都不知道。還說什麼只要是人,都會幻想,鄰居、朋友、同事。真搞不懂,有些男人怎麼滿腦子都是性?」朋友越說越激動。

「嗯,這個嘛,我想,他們偶爾也會停下來想點別的事。」

我不相信她會要求做這樣的手術,還在想別的話來勸她打消念頭,正在思索,只聽她略帶傷感的口氣說:「曾經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不喜歡自己。」

應該不是外貌的問題吧?仔細端詳她的五官,相當精緻,雖然有點魚尾紋,但整體而言,絕對是個美女,至少十五年前絕對是個美女,我問:「你有想過原因嗎?」

「我有許多理由不喜歡自己,有的理由還說得過去,有的大概只是我的幻想。當然,那是我後來反省、回想的時候發現的,這不是自卑自憐,也不是自暴自棄,這一段時期我真的很痛苦,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現在回想起來,那種感覺還是很不舒服。」

「妳怎麼走出來的?」

「後來我漸漸發現,有許多人的確是喜歡我的,我真的很高興,也有一點驚訝,因為一直以來,我對自己並不是那麼有信心。」

「這讓妳增加了信心?」

「我想,假使他們可以喜歡我,為什麼我不喜歡自己?」

「對啊!」

「開始的時候,我只是這樣想而已,慢慢的,我不再不喜歡自己,又慢慢的,我知道怎麼去喜歡自己,這時候一切都變得好轉了。」

「妳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再走出來一次啊,不用在裡面繞圈圈,別再一直想自己要不要做手術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欲言又止,好久才說:「以前男人只要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他對我有沒有興趣,現在我走在街上卻像隱形人一樣。」

男人對美麗女人最大的打擊是冷漠。我不禁歎息。

「其實,被人愛慕的感覺真好。那時我好年輕,世界就在眼前,現在老了,世界在我後面。有時在好遠好遠的後面,遠到幾乎快看不清。」

美麗是上帝給女人的第一個禮物,也是第一個拿走的。我再度歎息。

我告訴朋友:「請妳仔細想一想:妳動了手術,可以改變什麼嗎?可以挽回什麼嗎?妳可以拉回妳先生的心嗎?這些身體上,經由手術的改變,能幫助維繫婚姻嗎?」

其實這段話是我那些醫生朋友,對想做手術的病人所勸說的話。很多病人要求做這樣的手術,在醫生說了這樣的話之後,十之八九,沒有再來回來找醫生,不再堅持開刀,繼續堅持開刀的人其實是不多的。在很多婦產科診所,這是可以海撈一票的刀。保險都不給付。報紙小廣告,什麼陰道整形、陰道修補,說的就是這類手術。我的確有認識會做這樣手術的婦產科醫師,她是女性。以前當她很年輕的時候,問她男友一個全天下女生都會問男友的問題:「你會永遠愛我嗎?」

「你會永遠愛我嗎?」這大概是人類最佳問題的前十名。如果妳是野蠻女友,妳男友不敢說不。結果男友跟她說「不可能」,害她難過了好幾天。因為她覺得男友把心裡的話講出來,可是她覺得男友應該要愛她一輩子啊!男友該知道醫學系的女生是多麼稀有吧?她也是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多方的考慮,最後才選擇這個男友啊!他怎麼可以不把她捧在手心上,細細呵護,百般疼愛,還給她否定的答案呢?

男生永遠有理,女生永遠需要安全感。男生啊男生,你們到底懂不懂?

我想起另一種類似的手術:處女膜修補。聽我那些醫生朋友說,二十年多年前開始當醫生的時候,很多女生婚前,要求做處女膜整形手術。現在越來越少,大家也不在乎從一而終的觀念,婚前性行為比例越來越高。可能男生也想通了吧,自己也沒多乖,哪有資格要求太太?這類手術對婦產科醫師而言難度不高,如果只是要呈現落紅,把已經撐開的東西縫起來,男性生殖器進入,一定裂傷,當然見紅。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忍耐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還要有恩慈,那更是難上加難,難得一塌糊塗。誰都希望自己一輩子很可愛值得人來愛,但誰敢保證一輩子都很可愛?後來想想也對,怎麼可以要求別人一輩子愛自己?這樣會不會太難了一點?可是看看白頭偕老慶祝結婚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的夫妻,又似乎不是那麼難。

能相遇只不過是緣分,能相處才能叫愛情,能相守才是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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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上帝送來的天使

有人拼命想懷孕,用盡各種方法,嘗試所有偏方。
有人懷孕了,卻掙扎考慮要不要流產。

她出身貧寒,爸爸是老榮民,媽媽跟爸爸差了三十歲。爸爸沒有安全感,一直覺得媽媽有外遇。爸媽就這樣吵吵鬧鬧,分分合合,在她國中的時候,爸媽終於還是離婚了。

她是老大,有兩個妹妹,外表看起來,她是一個非常活潑開朗,帶給人歡笑的女孩,但外人很難想像她的家庭帶給她什麼樣的傷害。

護校畢業後,她到醫院上班。第二年與一位同事交往,幾個月後就結婚。那年她才二十一歲,結婚那個月就懷孕了,就是所謂的「入門喜」。可是她周圍的人卻不怎麼喜。

周圍的人覺得她懷孕得太快。那一年,臺灣股票漲到一萬二千點,然後狂掉。夫家背負股票投資失敗的錢,欠債數百萬,二十多年前,那是一筆相當大的金額。從風光一時到三餐不繼,情況相當淒慘。

當時她的薪水,一個月才兩萬元。她的薪水一半以上都幫夫家還債,但杯水車薪,非常有限。就這樣,她一邊工作,一邊幫丈夫還債;一邊工作,一邊懷著孩子,實在很辛苦。壓力之大,可想而知。所以當時她認真考慮:到底要不要流產。

她身邊幾個很要好姊妹淘都覺得她不該生這個孩子。站在朋友立場,認為她似乎應該先把錢還完,再生孩子。這樣對婚姻也比較穩定;然而,在夫家壓力下,她還是生下孩子,整個過程實在很辛苦。

她很勇敢的把孩子生下來。那時姊妹淘們叫她別把一切攬在身上,不然會一直為別人而活,所以一定要自己偷偷存一點錢,因為夫家根本不可能再給她任何經濟支持。夫家欠債太多,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敢預料。存一點錢,可以自保;更重要的是,養活孩子。

先生看到家裡實在欠債太多,光靠太太微薄的薪水,不知何年何月能還清債務。於是自己決定加快還債速度,所以先生離職,跑去簽六合彩。不簽還好,一簽之下,欠債更多,沒完沒了。

先生消失了。

可憐的她,開始自己帶孩子。她一進夫家就開始還錢,但現在先生躲債,不知去向。孩子出生後,幾乎沒有看過爸爸,而她也陷入更深的還債噩夢中。

又拖了兩年,先生一直不肯出面,只是偶爾還偷偷跑回來看孩子。後來她決定不要再拖下去了,立刻離婚,自己獨立撫養這個孩子,中間過程當然嘗盡委屈和辛酸。有一次,她最要好的一位姊妹到她房間,她說了一段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的話:「我決定離婚。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覺得好像一個人在深山裡跑,後面有一隻很兇狠大的老虎一直在追我。我一直假裝老虎不在我後面,一直假裝老虎會走開,也告訴自己老虎不會撲向我,我不敢回頭,可是我知道老虎一直在我後面。」

當初她結婚之前,身邊的人看,就沒看好過。果不其然,最後以離婚收場。女人的直覺向來很准,身邊幾個很要好姊妹淘一開始就不是很看好這段婚姻。但還是做她最堅強的後盾,告訴她:「今後無論妳在何處,妳都不會孤單一人。妳要跨一步出來,我們才有辦法幫妳。不管妳做什麼決定,我們都支持妳。朋友的意義在於,讓我們明白我們並不孤單。」

幾年之後,她也離開醫院,她轉業了。之後她打出另一片天空,現在事業很成功。孩子已經高三。她一直單身,苦撐,把孩子帶大。她真的很勇敢,在一個環境如此差,沒有任何條件可言的環境下,把孩子生出來、撫養長大,教育成人。她很堅強,堅強到有點倔強,不接受他人幫助、更不向人訴苦。我還記得她說:「人們的感動大多是偽裝的、不然就是感動一下子,然後無動於衷。所以,不要向別人訴苦,他要不就心不在焉,根本不知妳在說什麼,要不就虛應故事,隨便敷衍你一番,要不根本就是在心底幸災樂禍,表面上還裝作很關心的樣子。」

聽起來有點像是歷盡滄桑後的憤世嫉俗之言。我們有時會遇到這樣的狀況:很想幫助一個人,而他的確也需要幫助;更重要的是,在接受幫助後,他肯定可以更好。但是,他就是不接受幫助。這才是使我們真正難過的地方。看到自己關心的朋友那麼苦,已經夠難過了,自己的幫助又一直被拒絕,更加難受。就算不能解決朋友的問題,在朋友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一定會做他的知音。

真的是歷盡滄桑。她一個人帶孩子長大,孩子帶她成熟堅強。真正印證了「為女則弱,為母則強」這句話。她說:「我的孩子真是上帝送來的禮物,這個孩子幫助我成長。幫助我體認生命。」

當年她閃電結婚,是因為她出身一個破碎的家庭,極度渴望安全感、極度渴望溫暖、渴望被保護。可是後來自己的家庭也破碎了。她又給孩子殘破的家庭。她目睹父母離異,所以暗中發誓要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完整的父愛和母愛,沒想到孩子還是沒有爸爸。有時後我們越想做什麼,老天就偏不讓我們做什麼。一般人想藉由孩子的成就來彌補自己人生的缺憾,她是以自己人生的缺憾讓孩子更有成就,暗暗發誓:「孩子,從你一生下來,我就要給你最好的,也要自己成為最好的媽媽。」

離開醫院,自己創業。站在夢想的起點,她才知道她的夢想有多遙遠,因為想像力遠超過人的實現能力,但她咬緊牙關,就是不願意當一個弱者,更不願意被別人當成弱者,她的強人哲學是:「石頭掉到雞蛋上,破的是雞蛋;雞蛋掉到石頭上,破的還是雞蛋。你弱就是弱,跟過程無關、跟別人無關,結局都一樣。幸福不可預期,只能爭取。歡笑的背後可能有悲傷,但悲傷的背後還是悲傷。」然而,一個人獨自帶大一個孩子,真的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剛懷孕時,她曾經非常慎重考慮要不要放棄孩子。一個勇敢的媽媽,做了她一生最難的決定。大家都以為是夫家的壓力使她留下孩子,只有身邊要好的朋友才知道,她不草率決定放棄孩子,她很勇敢面對一個生命。聽過一個說法:「每個小孩都是上帝派來的天使。」我們憑什麼遺棄天使?我們是上帝嗎?就算是上帝也不會遺棄天使。有時候我們覺得外在的環境不適合孩子生長,孩子會很辛苦,於是我們想放棄孩子。會這樣想,要不然就是低估孩子的能力,要不然就是高估自己的判斷力。

現在的她,事業有成,孩子也很優秀,身體、心態都很健康,孩子不會因為自己是單親家庭就感到自卑。問她事業為什麼會如此成功,她說:「想起我的孩子,讓我撐過一切。我愛她勝過我自己、任何人、任何事物。孩子不該出身于單親家庭,有時我會忍不住想,我是不是欠她一個人生最美的夢。」

女人的強悍都是被男人的懦弱所逼出來。向前走吧,會遇到什麼永遠是未知的,唯一確定的是不會遇到過去。雖然我們不能預知未來,但不表示冥冥之中沒有安排。也許上帝對她一直有所安排?就像我覺得祂對我的人生也有所計畫。神知道怎麼做對我們最好,只有知道這一點,我們才能真正的蒙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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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病房內的秘密

你有沒有在絕對想不到的地方遇到絕對沒想到會遇到的人?
更妙的是,這個人做了你絕對沒想到他會做的事。

當救護車把小琳送來時,她已經沒有辦法走路,因為她幾乎休克了。血壓很低,但還有意識,可以溝通。

她躺在床上,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一直說肚子好痛,而且肩膀也好痛。人體內有橫隔膜,如果內出血,出血到一定程度,刺激橫隔膜,所以肩膀會痛。

追問病史:十八歲的小琳,才當了一個星期的新鮮人。兩周前,在小診所做過人工流產手術。她心裡想,大概沒事。可是沒想到,兩周後她竟然是肚子痛加肩膀痛,坐著救護車,來到急診室。

立刻做超音波,疑似內出血。緊急狀況,馬上送進開刀房,結果真的是內出血,一共清理一千八百西西的血。

第二天晨會之後,婦產科簡醫師開始巡房。小琳住雙人房,另一位也是她病人。簡醫師到病房,卻只看到看小琳,氣色不錯,開始解釋:「妳這是子宮外孕,輸卵管的子宮外孕。」

小琳一臉疑惑,「為什麼我會子宮外孕?」

「可能的原因是妳輸卵管之前發炎、受傷,或是輕度骨盆腔發炎。一般說來,卵子受精之後,受精卵慢慢隨著輸卵管回到子宮著床。受孕五到六天左右,回去著床。在回去的過程中,細胞不停分裂。所以這個受精卵就慢慢長大。大到某一程度,如果輸卵管管腔不夠大,它就卡住了,回不去了。回不去,在那個地方就停下來,在輸卵管就地著床。」

「可是,子宮外孕,會這麼嚴重嗎?」

簡醫師又進一步說明:「其實會弄到這麼嚴重,最大的問題是:前面一個醫師幫妳做人工流產的時候,沒有很清楚看到子宮外孕,就幫妳做人工流產。我們婦產科界有一條再三叮嚀的行規:不管這個病人是吃RU486,或是做人工流產前,一定要用超因波診斷,確定這個孩子一定是在子宮內懷孕,才能做人工流產。之前的醫生沒有確定,貿然幫妳做人工流產。」

「算我倒楣,遇到不及格的醫師。」小琳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無話可說。

下午簡醫師去同一間病房看她的另一位病人,就在小琳隔壁床,小琳的隔簾拉上,大概在睡覺吧。

前天收進來的,一個很年輕的高中女老師,未婚,也是子宮外孕。她倒是比較關心子宮外孕的後遺症,果然年齡層不同,關心的問題角度也不一樣。

簡醫師慢慢向她說明:「假設一女性曾發生子宮外孕,她二度受孕,發生子宮外孕的機會是其它二度懷孕女性的十倍。只要妳曾子宮外孕,再一次子宮外孕機率會大大增加。」

「我知道自己不小心懷孕後,就吃RU486,以為這樣就沒事了。」她無奈的說。

「子宮外孕,吃RU486是吃不掉的。如果懷疑子宮外孕,通常是月經後,不正常出血,可是又不像月經,量少,異常的點狀出血,這些都列入懷疑。」

高中女老師心有餘悸:「我一想起那時肚子痛,就覺得好可怕,好像整的下半身都要脫離了。」

「子宮外孕其實可以在還沒有破的期間就可以診斷出來。肚子很痛,通常已經內出血。」

「有沒有可能在還沒有內出血的時候就發現?」

「當然有可能。靠抽血追蹤,驗尿可以驗孕,尿液裡的HCG,人類絨毛膜性腺激素值,血液裡面定量,尿液裡面定性,如果超過一千五,用陰道超音波,可以看到子宮內懷孕。如果這個人HCG超過一千五,但是用陰道超音波看不到,那是要高度懷疑。」

「所以疼痛就是身體發出警告了?」女老師好像想起了什麼。

「一般來講,肚子痛,輸卵管應該都已經破了。也有還沒有破,但是已經流產了,血是慢慢滴的。因為受精卵大到一個程度,把輸卵管脹破。一破掉,有可能會休克。」

簡醫師看著非常專注的女老師,病房如果有筆記本,她應該會詳細做筆記。於是又補充:「如果輸卵管沒破,切開,取出妊娠囊,再縫合。據醫學報告,這樣再度子宮外孕的比例還是很高。因為輸卵管受傷過。」

「那,如果……如果輸卵管破了?」

「就做輸卵管切除。所以有些人以後就不能自然受孕。這個人如果兩側輸卵管切除,那她只能做試管。比結紮更慘,結紮還可以接通。不過,說到結紮,我是傾向不建議的。結紮不是避孕,是『絕孕』。萬一妳後悔,想懷孕,還要接通輸卵管。萬一手術沒有做好,很容易子宮外孕;因為有個疤,受精卵走到那裡,又過不去了。」

好像訓練住院醫師才會出現的對白,讓簡醫師覺得這位高中女老師的求知精神到也不錯,而且她又是老師,性病、愛滋病、子宮外孕、子宮頸癌,都跟不正常性行為有關。她若能趁這次住院的經驗,吸收這方面知識,教育年輕的孩子,那是非常重要、非常有意義的。

簡醫師說:「妳是高中老師,這次住院,妳也吸收了很多知識,也許妳在課堂上……」

「嘩」的一聲,旁邊病床的隔簾全部拉開,簡醫師還來不及轉身,剛剛還問一連串問題的老師大驚失色,忽然大叫:「小琳!是妳?妳怎麼在這裡?」

「不是我。」小琳的表情比看到外星人還訝異。

這個回答實在莫名奇妙,但除了這個回答,小琳還能回答什麼?只見她的表情由驚訝轉為尷尬,再由尷尬轉為調皮,吐了舌頭,也問了一句:「老師,妳怎麼也在這裡?」

簡醫師的世界停頓三秒,才會意過來:小琳和她以前的高中老師都是子宮外孕,一起住進同一家醫院,同一間病房。

師生這麼久沒見,一定會敘舊,簡醫師想想,自己也不便停留。而且,世上有些道理無法以簡潔的語言來說,尤其是醫學以外的東西,譬如愛情,譬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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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割腕女孩

什麼女孩會為男生割腕?
                                 
有很多高中女生來彭醫師的婦產科診所,第一,彭醫師是女生,這點讓高中小女生很有安全感。第二,彭醫師人很好。第三,彭醫師雖然年紀像小女生的媽媽,但保養有道,看起來卻像姊姊。更重要的是,她不會像小女生的媽媽一樣那麼愛碎碎念。

彭醫師不愛碎碎念,內心確有戚戚焉:很多高中小女生看上去乖得不得了,就是坐公車一定會讓座那種。但一問之下,性接觸的經驗頻繁。

    「醫生,我那裡……好像一直流血。」一個十六歲女孩,面無表情。

    「多久了?」

    「不知道耶,我以為是月經,所以……可是……我上個禮拜有去診所,那個醫生有做內診,可是……」

    彭醫師點點頭:「嗯,沒關係,我幫妳看看。」

開始為她做內診,她問:「醫生,我可以問妳別的問題嗎?」

    「當然可以,我保證包妳滿意,而且不另外收費。」彭醫師看到單獨來婦產科看診的年輕女孩,總是緩和語氣,企圖使氣氛輕鬆。

    「安全期怎麼算?」她問。

    彭醫師心想:「算安全期?高中生跟人家算什麼安全期?妳要做什麼不安全的事嗎?」還是回答:「排卵日是下一次月經來的前十四天,假設她是二十八天來一次月經,她是這個月一日來,二十八日來,所以她十四日排卵。也有人週期是三十五天。也有人兩個月來一次,或是三個月來一次,不管週期多長,排卵日就是月經來的前十四天排卵。」

「準嗎?」

    彭醫師又想:「準嗎?如果準,人口會少很多,很多婦產科診所也許會關門大吉。天下最準的手錶、秤重的儀器也要校正吧?最貴、音最準的琴也要調音吧?飛機火車會不會誤點?機器都不能永遠准,更何況是人?」看著眼前充滿疑惑的小女生,慢慢說道:「危險期是排卵日的前三天后二天;問題是,哪有人的月經那麼乖?又不是機器,沒那回事。二十八,就二十八來。如果晚二天或早兩天,危險期變九天,偶而提前不算稀奇,偶爾延後更是常見。所以我覺得算安全期是最不安全的。」

其實,在彭醫師心中,她感到更不安全的就是:一個高中女生不該一個人來醫院的婦產科門診。

解答完問題,內診也做完了,彭醫師表情凝重:「妳的陰道有點感染。」她默不作聲,彭醫師又問:「妳最近有性接觸嗎?」

「嗯,大概一兩個……兩三個吧。」似乎怕承認又不得不回答醫生的問題。

「妳知道婦產科有所謂『乘以五』的演算法嗎?」

「什麼乘以五?」

「如果妳跟五個男孩發生性關係,妳實際上是跟二十五個人發生關係。」

她嗤之以鼻:「哪有那麼誇張!」

「沒有嗎?妳跟五個人發生關係,妳怎麼知道那五個人都只跟妳發生關係而已?跟那五人發生關係的人,又和多少人有過性接觸?這樣乘下去妳說有多少?」彭醫師音量加大,語氣更嚴。看著她驚訝中又帶著三分恐懼的表情,又說:「所以妳就知道,單一性伴侶有多重要,有一方不老實,一定會害對方。乘下去不得了。我們社會真的要好好教導男生:愛一個女生要尊重她。」

她把頭低下去,不敢看醫生:「我也知道單一性伴侶很重要,不過,有時候感覺來了,就很難說。我認識的男生,第一次跟我約會的時候,就會拉我的手,有時候還會想親我。」

彭醫師語氣轉溫和:「妳常常跟第一次見面的男生發生性關係嗎?」

「也沒有常常,如果感覺對了,又一見鍾情的話。喔,對了,醫生,妳相信一見鍾情嗎?」

「我不是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我建議:有時再多看兩眼也沒什麼損失。」

「那,如果第一次約會,一個男生親妳臉頰,那是禮貌還是他有點喜歡妳?」

「那叫性騷擾。」彭醫師接著說:「如果妳很容易一夜情,妳有沒有想過,可能會得性病?」

「性病,會死嗎?」

彭醫師看她表情似乎不是很在乎,反問:「妳怕死嗎?」

她沒有回答。看她的表情醫生也知道答案。那換個問題好了:「妳知道嗎,多重性伴侶是子宮頸癌的高危險群。」

「子宮頸癌?會死嗎?」

彭醫師知道再問一次同樣的問題,她會覺得有點煩。但還是決定要再煩一次,所以又問:「妳怕死嗎?」

她還是沒有回答。看她的表情彭醫師還是知道答案。

她說:「癌症喔?有什麼好怕?頂多三個月就『結束』啦!」

彭醫師不知該怎麼教育她還是乾脆狠狠說她一頓,問:「妳以為所有的癌症患者都是時間一到、呼吸一停,就安然地走了嗎?」看她樣子還是無所謂,那再換個問題好了:「妳希望妳三十歲的時候是在做什麼?」

她笑了一下,顯然對醫生的問題很有興趣,「很普通啊,嫁人,做個家庭主婦,過著平凡的生活,有朋友信任、有家人相伴,有自己的小孩,我很喜歡小孩,非常喜歡。」

「聽起來很平凡,不過,這是財富買不到、沒有言語可以形容的幸福。」

「妳這說話口氣真像我媽。」她終於笑了一下。

「我有一個女兒,她就跟妳差不多大。」

「我又不是小孩。」

「可是妳的行為很幼稚,比小孩還幼稚。」彭醫師停了一下,又問:「如果我告訴妳,妳有可能無法受孕,妳會怎樣?」

她愣住了,「什麼?妳別嚇我。」

「我是醫生,只救人,不嚇人。妳做過墮胎手術嗎?妳墮胎過幾次?」

她想了一下,很小聲說:「五次。」

「怎麼墮胎?吃RU486還是人工流產?」

「是子宮刮除術。」

彭醫師「嗯」了一聲,點點頭,忽然問:「妳有哭過嗎?」

「什麼?」她對這個問題真有點驚訝,因為完全無關病情與診斷。

她沒有回答,也許是答不出來,也許是不想回答,又或是不想在別人面前示弱,她的自尊心不讓她回答。

「一個人的時候,妳有哭過嗎?」彭醫師一直等她回答,但她沒有任何反應,看著她,心裡想:「要是妳是我女兒,我一定傷心死了。」又說:「有些孩子聽到我這句話,就一直哭。有些孩子根本沒反應,無所謂。我要很鄭重的告訴妳:用子宮刮除術來墮胎,會造成子宮腔沾黏,可能造成不孕的後遺症。子宮腔沾黏,月經不會來,月經不來當然不會懷孕。如果沾黏範圍太大,幾乎不會懷孕。」

她的頭越來越低,不敢看醫生。彭醫師繼續說:「墮胎的危險性,一般民眾並不瞭解,她以為醫生拿掉就好了。胎盤跟子宮之間會有一層蛻膜來保護。做過人工流產越多次,沒有蛻膜,發生『植入性胎盤』機率越高。所謂的植入性胎盤,生完孩子,因植入性胎盤,造成大出血,這樣就要切除子宮,因為胎盤長到子宮的肌肉裡面,剝離之後很可能繼續出血。為了保住產婦一命,情況緊急,只好切除子宮。切除子宮,妳終身不能懷孕,妳剛剛不是一直說妳有多喜歡小孩嗎?那如果我告訴你,妳不能生自己的小孩,妳希望這樣嗎?」

大顆大顆的淚水自她臉頰滑落,彭醫師拿了面紙塞在在她右手裡,赫然發現有兩道又深又大的割腕疤痕。微微一驚,看著她,一個在錯誤的地方用錯誤的方法尋找愛的女孩,心中感到不舍與疼惜,口氣緩和下來:「妳一直……一直找男朋友不能解決妳的問題,妳要先找到妳自己。」還是溫言勸她。

她擦乾眼淚,「其實……,其實我一直希望自己成熟一點。」

「妳不是唯一這樣希望的人。」

彭醫生開了抗生素給,叮嚀她,如果有任何狀況,一定要回診;跟異性交往,一定要保護自己。她拿了藥,一言不發離去。看著她纖弱的背影,蹣跚的步履,醫生歎息:「這麼年輕的生命,這麼年輕;當年,自己不也如此年輕過嗎?但是,為什麼她們還沒走向陽光,就偏偏一直往陰暗的地方走去呢?她們都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任何一點點疏忽,都要付出代價;年輕時犯的錯,很可能一生有個難過的陰影。」

自己是兩個女兒的媽媽,彭醫師知道,身為家長最大的挑戰,就是眼睜睜看著孩子快要犯下和自己年輕時一樣錯誤的時候卻只能在一旁乾著急,因為她們不聽,做家長的只好直接跳過中間的勸告語而跟她們直接講結果,因為自己有經驗,只能提供幫助,最後,只能祝福自己的女兒,少一點嘮叨,有些孩子很討厭爸媽嘮嘮叨叨說教,其實爸媽是為了保護孩子。

什麼女孩會為男生割腕?
笨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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